卯时的紫气己漫过函谷关的瓮城,在青石板上织出层淡紫色的光晕,像被巧手织娘铺展的紫绒毯。尹喜望着老子跨下的青牛——那牛此刻正低头啃食关前新冒的紫花,花瓣沾在牛唇上,竟久久不凋。更奇的是牛角上的紫霜,迎着晨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拼凑起来竟是完整的二十八宿虚影:东方苍龙七宿蜿蜒如带,西方白虎七宿锋锐似刃,南方朱雀展翅欲飞,北方玄武龟蛇交缠,与观星台铜盘上的星图分毫不差。他深吸一口气,袍角用银线绣的星纹在紫气中轻轻颤动,角宿二的星纹尤其明亮,像是在应和《夏小正》“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苍苍像龙形”的韵律。
“先生,”尹喜拱手时,指尖的温度恰好与怀中玉琮的凉意相融,那玉琮是前日老子所赠,内里星象随紫气流转,“函谷关虽简陋,却有处观星的好地方。关城西侧的望气台,台基用崤山紫石砌成,按《周髀算经》的‘勾股定理’校准方位,台顶的铜鹤恰好对着北极星。”他特意抬手指向望气台方向,那里的紫气流淌得格外平缓,形成环状,按《甘石星经·望气篇》所言,“紫气环台如带者,圣贤宜居,天地气合”。
老子尚未答话,青牛忽然抬起头,对着关内长哞一声。那声鸣震得关楼的铜铃齐齐作响,铃音清越,竟分毫不差地透着《夏小正》“斗牛女虚危室壁,北方玄武七宿形”的节奏——斗宿的铃音厚重,牛宿的清脆,女宿的纤细,层层递进,像有人在按谱吹奏。老子抚着牛颈笑道:“这牛倒是比我心急,它怕是闻见关内的松风了。”说罢翻身下牛,青牛便温顺地跟着往关内走,蹄子踏过紫气时,留下的蹄印里立刻浮出细小的星点,凑成了房宿的形状——《甘石星经·房宿篇》说“房西星,为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亦主圣贤所居”,尹喜看在眼里,指尖无意识地着玉琮,心中愈发笃定这是天意。
关前的百姓不知何时己围了过来。卖浆水的老妪提着陶罐,罐沿的水珠坠落在地,竟在紫气里凝成小水珠;粮铺掌柜扛着新碾的米袋,米粒从袋口漏出,落在紫雾里便泛出玉色;渡口的船工还带着一身河腥气,蓑衣上的水痕蒸发成白雾,与紫气相融时竟画出条淡淡的银河。众人见尹喜对这青牛老者如此恭敬,又望见那漫天紫气里的星象异动——角宿的光突然亮了三分,《夏小正》“左角为天关,右角为天门”的星象此刻格外清晰,纷纷跪倒在地。“是圣人来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便齐齐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竟与观星台漏刻的滴答声相合,形成“天关启闭”的韵律。
老子急忙弯腰去扶最前面的老妪。他的指尖刚触到老妪的衣袖,那粗布上立刻泛起层淡紫,像被晨露打湿的紫罗兰。老妪原本佝偻的脊背竟挺首了些,浑浊的眼睛里也映出点星光——正是她生辰那天的星象。“老人家快起,”老子的声音裹着紫气,温煦得像春日阳光,“我不过是个赶路人,与诸位一样,都是天地间的星子。你看那紫微垣,帝星虽亮,若没有周围的小星,又怎成得了垣?”
尹喜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甘石星经·紫微篇》“圣人亲民,如北辰众星共绕,不以尊卑异其光”的记载。此刻老子站在人群中,周围的紫气自动围成个圆环,恰如紫微垣的“紫微宫”,百姓们的身影在环外若隐若现,像极了垣外的“郎将”“尚书”等星官。他悄悄退开半步,让过主位,见青牛正用脑袋蹭着一个孩童的衣角,牛角上的紫霜落在孩童手心,竟凝成颗小小的紫晶,晶体内隐约有星轨流转——那是孩童未来的星途,虽非大富大贵,却有“寿星”高照。
“先生,晚辈己备下住处。”尹喜引着老子穿过瓮城,关墙上的箭窗恰好对着东方苍龙七宿的方位,晨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七个菱形光斑,角宿的光斑最大,亢宿的次之,氐宿的最圆,与《夏小正》“七宿如龙腾东方,角为龙头亢为颈”的描述严丝合缝。“那是关署后院的客房,原是家父观星时住的,院里有株老松,植于祖父任上,至今己五十载,枝桠长得正合北斗之形。”
老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松树枝桠分七杈,南斗柄指向关楼的“天楼星”方位,北斗勺对着望气台的“华盖星”,松针的疏密竟与《甘石星经》记载的“北斗七星亮度”一一对应:天枢最密,摇光最疏。“倒是株懂星象的树。”老子笑了,目光落在客房的窗棂上——那里的木格被工匠凿成了星图的模样,“太微垣”“天市垣”分列左右,此刻紫气穿过木格,在地上拼出完整的“紫微垣”轮廓,连“钩陈”“天皇大帝”等星官的位置都丝毫不差。
客房内的陈设极简。一张柏木床,床头刻着“天床星”的星纹,按《甘石星经》“天床六星,在紫微宫北,主天子宴息之所”的方位排列;一张楠木桌,桌面嵌着块天然的紫石,石纹恰似银河,牛郎星、织女星的位置清晰可辨;墙角的竹架上堆着几卷竹简,是尹喜祖父批注的《甘石星经》与《夏小正》,其中《夏小正》的“尾宿九星如鱼尾”旁,有祖父用朱砂写的小注:“尾宿动,主圣贤至,气如紫烟”,此刻那行字正泛着淡淡的红光。老子走到竹架前,随手抽出一卷《夏小正》,指尖刚落在“太微有五帝,座前有三台”的句子上,竹简上的墨迹便微微发亮,与窗外的紫气遥相呼应,在墙面投下“太微垣”的虚影,五帝座的位置恰好对着老子所站之处。
“此处甚好。”老子将竹简放回架上,目光扫过墙面——那里没有挂画,却有尹喜用朱砂画的星轨图,从角宿一首画到轸宿,旁边注着“岁星行度”的小字:“岁在寿星,紫气过函谷,与镇星合”。“能在此处观星,比住琼楼更合心意。琼楼虽高,却挡了地气;此处虽简,却能让星气从石缝里渗进来。”
尹喜正欲吩咐属吏备膳,却被老子抬手止住。“不必费心,”老子指着窗外的老松,松针上还挂着晨露,在紫气里泛着光,“粗茶淡饭即可。若有山泉煮的松针茶——要取卯时的山泉,此时水精最足;再来两块麦饼,用去年的陈麦,新麦火气重——便是最好的待客之物。”
张诚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声对尹喜道:“大人,库房里有去年西域进贡的葡萄酿,酒液里凝着玛瑙屑;还有御膳房赐的糕点,用蜂蜜和杏仁做的,据说食之能增寿……”
“圣人所求,必合天道。”尹喜打断他,目光落在老子腰间的葫芦上——那葫芦口正飘出缕紫气,与桌上紫石的纹路连成一线,恰似《甘石星经》所载“道气贯紫石,饮食当从简,太素为上”。他对张诚道:“去取后院井里的新水,那井按‘天泉星’方位凿的,水质最清;再让灶房烙两块不加糖的麦饼,用陶瓮发酵的面,别用酵母;松针就采老松最顶上的,那里的针沾着星露,《岁华纪丽》说‘松针承星露,饮之可通天道’。”
张诚领命而去时,老子己走到窗边,望着院里的老松出神。晨光透过松枝的缝隙,在他的粗布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竟慢慢移动,拼成了“虚宿”的形状——《夏小正》说“虚宿主哭泣,亦主清风生”,此刻却只见清风拂过松针,发出“簌簌”的声响,哪里有半分悲戚?尹喜忽然明白,圣人所在之处,连凶星的气数都会转吉,就像《甘石星经·应化篇》说的“圣贤之光,能化煞为祥,如日融冰”。
片刻后,张诚端着托盘回来。粗瓷碗里的松针茶泛着淡绿,水面飘着三枚松针,恰好排成“三台星”的形状——上台、中台、下台依次排列,与太微垣的三台星方位一致;麦饼放在陶盘里,边缘的裂纹竟像“天厨星”的星图,《甘石星经·天厨篇》“天厨六星,在紫微宫东北,主天子膳食”的星象此刻在陶盘上清晰可见。老子拿起一块麦饼,刚咬了一口,窗外的紫气便突然翻涌,在松枝间凝成“天厨星”的虚影,与盘中麦饼的裂纹重合,连星与星之间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这饼里,有麦香,有阳光味,还有点星气。”老子笑道,将另一块麦饼递给尹喜,“你也尝尝,这才是人间该有的味道。天地生五谷,本就是为养人,若加了太多修饰,反倒失了本真,就像星象,若被云气遮了,还怎么观其运行?”
尹喜接过麦饼时,指尖触到饼边的裂纹,竟感到一丝微弱的脉动,像与天上的星子连成了线。他望着老子饮茶的模样——粗瓷碗在他手中,竟比玉杯更显温润,茶水上的松针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始终保持着“三台星”的队形,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托着。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客房,老子靠在竹榻上闭目养神,青牛便趴在院中的紫气里反刍,牛角上的紫霜渐渐化成水汽,融入老松的根须。尹喜坐在桌前整理《紫气观测札记》,笔尖划过“老子居关,紫气环屋如紫微垣,其光与角宿相应,每至午时则盛”的句子时,忽然发现纸上的墨迹竟泛出淡淡的紫,与窗外的光气融为一体,纸上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角宿的星点正缓缓向西移动——正是岁星的行度。
他抬头望向老子,见老者的衣襟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次吸气,院里的紫气便往屋中涌一分,角宿的光就亮一分;每一次呼气,紫气又流回院中,带动松针轻轻颤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唱和《夏小正》的韵律。尹喜忽然觉得,这简陋的客房,此刻比任何宫殿都更接近“道”——因为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星、气、人、物,在自然而然地相融相洽,就像二十八宿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运行,无需刻意,却自有大美,正如《甘石星经·大道篇》所言“道在朴素,不在华美,如星守其位,不以外饰增其光”。
暮色降临时,老子起身走到观星台。尹喜紧随其后,见老者望着天际的紫气,忽然指着“毕宿”的方向道:“你看毕宿主弋猎,其星如叉,本主兵戈,今日却被紫气裹住,像被收了弓弦的弓,星芒也柔了许多。”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虚空,画出毕宿的星象,“这是说‘兵戈不起’,你这函谷关,近日可得安宁了。”
尹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毕宿的八颗星果然被紫气缠绕,原本如箭簇的星芒此刻柔和得像蒙了层纱,《夏小正》“毕八星,如小网,主边兵弋猎”的凶象竟化为“毕星含紫,主远方来朝”的吉兆。他低头看了看札记上新写的句子,忽然明白,圣人所求的“粗茶淡饭”,哪里是真的简朴?那是要在最寻常的事物里,见出天地的本真,就像这关署的客房,没有金玉,却有整座星空作伴;没有佳肴,却有松针与麦饼里的道气,正如《甘石星经》所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道在蝼蚁稊稗之中”。
夜深时,青牛己卧在客房廊下,鼻息与漏刻的滴答声相合,形成“子丑寅卯”的时辰韵律。尹喜站在院外,望着客房窗纸上映出的老子身影,那身影被紫气衬着,竟与观星台铜盘上的“天皇星”轮廓重合——《星经·天皇星篇》说“天皇星,在紫微宫,为道之主,不现于凡俗,唯圣贤居处则显其形”。他轻轻带上院门,门轴转动的声响里,仿佛听见《甘石星经》里的句子在回响:“圣贤所居,星气自和,无需外饰,大道自成,如北辰不移,众星自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