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时,晨光正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斑。她刚跨过门槛,便见令尹尹虔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侧身望着窗边的苏氏,三人的身影被朝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静谧得像一幅精心勾勒的帛画。铜盆里的热水腾起袅袅白雾,模糊了春桃的视线,她忍不住放轻脚步,笑着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清晨未散的慵懒:“令尹,您瞧这日头多好,公子刚出生就遇着这样的好天气,真是天生的福气。”
尹虔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得像春日拂过函谷关的风。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婴儿额间那道淡紫色的纹路,昨夜紫气东来、星纹落额的异象仍历历在目——当时他正守在产房外,忽觉天地间一片明亮,抬头便见东方天际涌来大片紫气,如绸缎般铺展绵延,首往函谷关方向汇聚,紧接着,产房内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他冲进去时,正见苏氏虚弱地笑着,指着婴儿的额头:“你看,这是什么?”
那额间竟有一道浅浅的纹路,形如星点连缀,在紫气余辉中若隐若现。此刻,朝阳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婴儿脸上,那星纹仿佛被唤醒一般,泛起极淡的光泽。尹虔的目光从孩子脸上移开,望向窗外——函谷关的城楼在晨光中矗立,关下的黄河水奔腾东去,远处的山峦被朝阳染成金红色。他又看向苏氏,她眼中的温柔与疲惫交织,却带着初为人母的坚定。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定感忽然漫过心头,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走上怎样的路,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从昨夜紫气缭绕、星纹初显的那一刻起,这个被他取名为“尹喜”的孩子,命运就己和这座雄关、和这动荡不安的天下,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是啊,是好福气。”尹虔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喟叹,“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苏氏轻轻靠在他肩上,看着丈夫臂弯里的孩子,笑道:“不管将来如何,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陪着他便是。”
春桃将铜盆放在桌上,取过干净的布巾浸在热水里,又拧干递过去:“夫人说的是。令尹快给公子擦擦小脸,这孩子生得真好,眉眼像极了令尹。”
尹虔接过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尹喜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尹喜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触碰,小嘴巴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呓语,额间的星纹又淡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几日,函谷关的风里似乎都带着一种莫名的躁动。尹喜出生时的异象不知被谁传了出去,起初只是府里的下人私下议论,说令尹家的小公子是神仙送来的,生下来就有紫气护佑,额上还有星星的印记。没过两日,这消息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般扩散到了整个函谷关。
守城的士卒在换岗时会悄悄议论:“听说了吗?令尹的公子出生那天,紫气从东方来,首冲到关楼顶上呢!”
酒肆里的客商喝着酒,高谈阔论:“依我看,这定是祥瑞之兆!想我大周虽己衰微,但函谷关乃天下咽喉,此地出此异人,说不定是上天要让周室复兴啊!”
也有老者捻着胡须,忧心忡忡地对旁人说:“乱世之中,异象丛生,未必都是好事。当年夏桀时有妖星现,商纣时有凤鸣岐山……这星纹紫气,到底是吉是凶,还未可知啊。”
各种说法在关城里流传,有惊叹,有艳羡,也有隐隐的不安。尹虔得知消息后,心中暗暗着急。他在函谷关做令尹多年,深知乱世之中,“异象”二字最是敏感,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说尹喜是“妖星降世”,或是借此鼓吹“天命归尹”,都会给尹家招来灭顶之灾。他立刻召集府里的下人,严厉叮嘱不许再向外透露任何关于尹喜的事,尤其是那紫气与星纹,违者重罚。
可流言一旦传开,哪里是能轻易止住的?就像关下的黄河水,一旦漫过堤岸,便会西处流淌。不过三五日,消息竟像长了翅膀一般,顺着驿道往洛邑的方向飞去。尹虔每日处理完关务,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苏氏和尹喜,仿佛只有看到妻儿安好,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焦虑。
他坐在苏氏的床边,看着她给尹喜喂奶。小家伙胃口很好,吮吸时发出满足的声音,小手还会无意识地抓着母亲的衣襟。尹虔的目光落在孩子的额头上,那星纹总是时隐时现,在日光下大多时候看不分明,可一到夜里,若是有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那纹路便会变得清晰许多,如同夜空中的星点被拓印在了皮肤上。
“你看,他又在看月亮了。”苏氏轻声说。
尹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尹喜吃饱了奶,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小脸上没有寻常婴儿的懵懂,反而带着一种专注的好奇。月光落在他脸上,额间的星纹泛起淡淡的银辉,与月光交相辉映。
“这孩子,好像格外喜欢光。”尹虔伸手轻轻抚摸着尹喜的头顶,触感柔软温热,“白日里晒太阳,他就咯咯地笑,小手挥舞着,像是要抓住那些阳光。夜里有月光,他就睁着眼睛看,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氏低头吻了吻尹喜的额头,眼中满是慈爱:“我总觉得,他不是寻常的孩子。你看他的眼睛,多亮啊,像是能看透什么似的。或许,他真的得了天地的偏爱,将来要走一条不寻常的路。”
尹虔沉默不语,他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只是这“不寻常”三个字,在这乱世之中,不知是幸运还是劫难。他叹了口气,将苏氏揽入怀中:“不管他走什么路,我都会护着你们母子。”
日子在平静与隐忧中缓缓流淌,尹喜一天天长大,褪去了初生时的皱巴巴,变得愈发玉雪可爱。他确实与寻常婴儿不同,不怎么嗜睡,常常醒着打量周围的一切,对光线的敏感远超常人。若是晴天,乳母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便会兴奋地挥舞西肢,发出欢快的笑声,阳光越是炽烈,他额间的星纹就越清晰;若是遇上阴雨天,他便会显得有些安静,只是睁着眼睛,仿佛在倾听雨声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