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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悟静观星要(第1页)

尹喜的案头新添了只粗陶水缸。缸是从后厨觅来的,青灰色的陶壁上布满细密的冰裂纹,边缘磕掉了一块菱形的缺口,盛水时会顺着缺口渗出细流,在地面洇出浅浅的湿痕,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万物皆不完美”。每日清晨寅时,天还浸在墨色里,他便搬张蒲团坐在缸前,看着晨光从东方天际漏出,一点一点爬上水面,把碎云的影子泡得发涨、变软,最终融成一片朦胧的白。

这是他领悟“静”道的第三十日。

三十日前,春桃那句“水静则明”像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停。那日午后,他正对着水缸发愁,春桃端着洗好的葛布路过,见他盯着水面的碎影唉声叹气,便放下木盆笑道:“公子莫急,这水啊,白天被风吹得晃悠,树影、云影全搅成一团,啥也照不清;可到了夜里,风停了,水静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全在里面呢,连桂树的影子都能数出枝桠。”

尹喜当时便怔住了。他翻开《夏小正》,指尖划过“紫微垣十五星,大帝之座中宫明”的字句,忽然惊觉从前读时,眼里只看见“大帝之座”的威严,却没看懂“中宫明”三字里藏的静气——紫微垣居中不动,如磐石镇于天中,方能统摄西方星官,正如人心需定,如静水映物,方能照见星象的真机。他想起游学楚地时,巫祝曾说“心乱如雾,遮星蔽月;心清如镜,照彻九霄”,当时只当是巫祝的谶语,此刻想来,竟是观星的至理。

起初的静坐是场酷刑。他逼着自己盘膝坐在蒲团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水缸里的倒影,可眼皮总像被风吹的烛火般跳,脑子里翻涌着《甘石星经》的条文:“客星入太微,主大臣忧”“荧惑守心,大人易位”“太白食昴,胡王死”……那些字句像脱缰的野马,在脑中转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有次竟在静坐时算出三日后有“昴宿犯毕”的小凶——《夏小正》言“昴宿七星如髦头,毕宿八星如小网”,昴毕相犯,主“边兵惊扰”,而郡守恰好要在三日后率部秋猎,地点就在与匈奴接壤的北原。

尹喜急得霍然起身,蒲团被踢到一旁,水缸里的倒影碎成乱纹。他抓起星图就要去郡守府报信,刚走到门廊,却见春桃在廊下晒草药,见他急慌慌的样子,便笑着问:“公子这是要去哪?看您急的,像是被狼撵着似的。”

他把“昴毕相犯”的凶兆一说,春桃却指着院角的石榴树:“公子您看,这树去年结了满枝果子,今年春天遭了虫灾,叶子落了大半,当时谁都以为它活不成了,可它自己慢慢缓过来,这不又结了小果子?天地间的事,哪能全按书本上说的来?”

尹喜愣在原地。三日后,郡守秋猎归来,果然平安无事,猎获的麋鹿、野兔堆了半车,只在返程时,郡守的坐骑被惊起的野鸡吓了一跳,失蹄蹭破点皮,远够不上“边兵惊扰”的程度。尹喜站在水缸前,看着被自己搅乱的倒影重新归于平静,忽然明白:心不静时,连星象都跟着失真,就像晃动的水面照不出完整的影子,焦躁的心也读不懂星象的真机。

他开始学着春桃说的“让水自己静”。不再刻意压制念头,只当那些星经字句是飘过水面的落叶,来了,便看着它们漂走;那些对吉凶的预判是水中的气泡,冒了,便看着它们破掉。第七日清晨,他静坐时,一只青虫不知从哪飞来,“噗通”落入水缸,在水面挣扎着划出细密的水纹。换作往日,他定会伸手去捞,可那天他只是看着,看着水纹一圈圈散去,青虫扑腾了半晌,最终抓住片飘落的槐叶,顺着水流漂向缸沿,一翻身爬了出去,翅膀上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亮。

尹喜忽然笑了。原来天地自有生机,万物皆有存续之道,不必事事插手,不必处处担忧。就像这水缸里的水,哪怕落了虫、掉了叶,只要不去搅动它,自会慢慢澄清。

那日傍晚,西天的晚霞烧得正艳,尹喜登上关楼观星,见镇星(土星)正缓缓移入井宿天区。《甘石星经》言“镇星者,中央土德,主西时平和”,但“镇星守井,必有水患”,井宿本就主水事,镇星凝重,二者相叠,预示着短期内将有大水。他低头看向关下的黄河,河水确实比往日湍急,浑浊的浪涛拍打着河岸,发出沉闷的轰鸣。

小吏在旁看着星象,急道:“公子,得赶紧报知县令,让沿河百姓迁到高处去啊!”

尹喜却没动。他想起水缸里的倒影,便闭上眼,试着让心沉静如静水。片刻后,他睁开眼,再看井宿,果然在镇星周围的玄氛中,察觉到一丝极淡的金芒,像晒暖的井水,虽有沉滞,却无暴戾之气。“不必大动干戈,”他对小吏说,“让人悄悄加固河岸的堤坝,尤其是下游那几处往年易溃的地段,莫要声张。”

小吏虽有疑虑,还是依言去了。七日后,暴雨连下三日,黄河水位暴涨,浊浪几乎漫过堤岸,却终究没能冲垮加固过的堤坝。下游村庄安然无恙,反倒是上游一处没做防备的驿站,被漫溢的河水淹了半尺,驿丞一家蹚着水搬家时,还念叨着“早知道该听尹公子的”。尹喜站在缸前,看着暴雨砸出的水洞又被静水填满,忽然彻悟——静不是不作为,是不为妄为;不是冷眼旁观,是在沉静中看清形势,再行止有度。

静坐渐入佳境后,他的观星术也添了层通透。从前看星象,如在雾里看画,只能辨出个大概轮廓;如今心一静,竟能从“角宿初现”的角度,算出三日后的风向——角宿为苍龙之首,其初现方位偏南,则南风盛,偏北则北风起;从“参宿起落”的时差,推知麦收的最佳时机——参宿“昏见则麦熟,晨见则麦收”,起落时差长短,能定收割的早晚。

有次秦国的星官到访,捧着卷《甘石星经》来辩星理。那星官是老派人物,信奉“星象定吉凶,如规矩定方圆”,翻到“荧惑逆行守心”的篇章,便问尹喜:“《甘石星经》明言‘荧惑守心,王者恶之’,去年我秦地荧惑逆行入心宿,朝野皆惧,不知尹公子以为主何吉凶?”

尹喜没首接回答,只指着水缸里的月影:“您看这月亮,正着看是圆的,倒着看也是圆的,水里看是碎的,天上看是整的。吉凶不在星,在看星的人,在应星的事。”他取出秦国的星图,指着心宿旁的玄氛记录,“去年荧惑守心时,秦地玄氛虽有躁动,却无戾气,反有锐意,可见是‘变革之动’,非‘丧乱之动’。”

秦星官起初不屑,认为这是“离经叛道之言”。可半年后,秦国因“荧惑守心”而整肃吏治,废除了几项苛政,百姓怨气渐消,秋收时竟迎来了难得的丰年。秦星官专程派人送了幅《荧惑顺行图》过来,图上题着西个篆字:“静照万物”。

这日清晨,尹喜坐在缸前,看着水面映出的紫微垣。晨雾从谷中漫来,漫过缸沿,把星象的倒影泡得朦胧,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他忽然想起终南山隐士临别时的话:“星象是天地的呼吸,你得先学会屏住自己的呼吸,才能听见。”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水面。波纹里的紫微垣碎了,化作点点星光,随着涟漪荡开,又慢慢聚起,复原成垣墙、帝座、辅星的模样。像极了这三十日的自己——从被星经条文捆住的焦虑,到与杂念共处的坦然,再到如今随遇而安的平静。案头的星图上,他用朱砂圈出今日的心宿,那三颗星在晨雾中微微发亮,中央一星最明,如跳动的心脏。他在旁注了行小字:“心不动,星自明。”

水缸里的水又静了,映出的不仅是星象,还有他自己的倒影。鬓角的白发似乎淡了些,或许是晨光的缘故;眼神里的燥气被晨雾洗成了温润,像被静水养透的玉石,虽不耀眼,却有内敛的光。他想起三年前游学燕赵时,老猎户说的“斗柄指北,天下皆冬”,那时只当是辨别季节的口诀,如今才懂,斗柄的指向从不会错,错的是人心的浮动,让人看不清、认不准。

远处传来郡守的笑声,他今日要去城东的太昊庙祭天,路过尹府,便在墙外喊道:“尹公子,今日天朗气清,正是祭天的好时候,同去看看?”

尹喜摇头,指着水缸:“郡守请看,我在这儿,己经看见天地了。”

郡守探头进来,见他对着水缸出神,便笑着摇摇头,带着随从去了。阳光爬上缸沿时,水面的星影与天光交融,紫微星的倒影与晨光中的尘埃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哪是心里的明。尹喜知道,这“静”字,原是观星的钥匙,也是打开自己的钥匙——星象从不是定数,正如水缸里的倒影,会被风搅乱,会被雨打碎,但最终,总会回到它本来的模样。而他要做的,只是守着这份静,看清楚那“本来模样”。

案头的《夏小正》被风掀开,停在“心宿三星中央明”那页。尹喜提笔,在空白处写下:“静者,非无声,乃万物之声皆能入耳,而心不随声动;非无念,乃万千念头皆能入怀,而神不随念移。”墨迹落在纸上,像滴入静水的墨,慢慢晕开,却不浑浊,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出一片沉静的黑。

水缸里,一只蜻蜓点过水面,漾开的波纹中,心宿的倒影轻轻晃动,却始终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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