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漆斑驳的长廊上开满了夏季二次绽放的紫藤花,被紫藤花筛选过的光影落在了唐郁的身上。 唐郁独自漫步在空旷的校园里,他不喜欢被舍曲林跟着,而舍曲林也很识趣,一进入这所学校,就表示自己可能察觉到了一点诡异行动的踪迹,飞快离开了。 红色塑胶跑道被阳光照得发亮,空旷的操场上只有唐郁一个人在行走。 阳光晒得唐郁有点睁不开眼,他抬起头,看着正午的阳光如同老时光的滤镜般笼罩在白瓷片外墙、钴蓝色玻璃窗的老式校园建筑上。 唐郁很多次在梦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虽然他已经结束了高考,成功考入了安大,但他还是常常会梦到高中。 高中的考试或是课堂。 有时候他会梦到在上课,老师点名喊他回答问题,他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有时候则是梦里的作业他没写完,老师却在随机抽人检查作业。 还有的是时候他梦到了高考,监考老师说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但他的英语作文还没开始写。 这些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人脸是模糊的,声音是模糊,似乎是阳光太过明亮,明亮到喧嚣,让他看不清考试的内容、听不清课堂的声音。 他只能仓皇地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像是电影镜头的第三方视角在不断旋转,光与影交界散发出了绚烂又让人窒息的光彩。 最后镜头定格在了被阳光穿透的钴蓝色玻璃上,上面藏着一只瞪大的蓝眸。 唐郁眨了一下眼睛,缓解着被阳光直射时感知到的灼热疼痛。 他低下头,朝着熟悉的教学楼走去。 不知名的蝴蝶翩跹而过。 花坛里的杜鹃花比红色塑胶跑道还要灿烂。 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恍惚间他似乎穿上了蓝白色的高中校服,背上了重重的书包。 有时候想想也真是觉得奇怪,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不断重复着上课、做题、考试、睡觉这样像设定好的nc一样枯燥麻木又压抑的行为? 那么累,可是每一晚心里藏着的热血却又那么鲜活。 鲜活到他好像不久前才在梦里经历了一遍。 唐郁走到了教室旁的走廊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走廊。 就如那个学弟所说,学校因为最近居高不下的学生自杀事件,在走廊加了护栏和护网。 铁制护栏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唐郁回过头,看向走廊旁的教室。 他透过蓝色玻璃看到排列并不十分整齐的桌椅上、整整齐齐趴着午睡的学生们。 蓝色玻璃的遮光效果很好,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在室内时是暗淡幽闭的光线。 老式电风扇在慢吞吞摇晃,课桌上的试卷被风吹动,黑板上一角写着显眼的高考倒计时。 唐郁站在窗外,有些怔愣地望着这朦朦胧胧如同梦境般的画面。 从前他总觉得高考将会是一个决定人生重大方向的节点。 他会像从小到大每一次升学那样,坐在新的教室里,按部就班完成现阶段的每一件事。 再然后呢? 也许读完大学,就是进入一家公司,他继续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成为小时候在路上时抬起头能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都市白领。 最后他还是会进入一个窄小的空间,和所有人一样最终躺在了死亡的坟墓里。 但他在这个时候可以选择自己的下葬方式,他可以洒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也可以选择树葬,来年开成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树。 不过最大的可能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是想和爸爸妈妈埋在一起,于是他们一起被装在不见光的骨灰盒,一起长埋在地底。 他想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压抑的可能,却还是没想到过,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可以被装在一个游戏的壳子里,然后隔着无法触及的玻璃,呆呆着去看着玩家和诡异。 玩家是秩序的破坏者,他们蔑视生死,他们不必理会人情世故、他们可以肆意妄为。 哪怕是在压抑的高中,也会有玩家揭竿而起、撕碎作业、掀翻桌子暴打老师,甚至嬉皮笑脸地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不顾游戏规则,不在乎学校里的诡异,毕竟这对玩家来说只是一场游戏。 “唐郁?”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呼唤声。 唐郁怔然地回过头,对上了班主任的面容。 …… “听说你考上了安大。”老师接了一杯温水,感慨道:“真好啊,当初谁也没想到你真的能考上安大,但我知道你能行。每次我去教室的时候,你都是最早到的那一个。” 她看向了唐郁眼下淡淡的青黑,“在安大还适应吗?” 唐郁接过了水杯,轻声道:“安大的饭菜没有这里的好吃。” 老师笑了起来,“对,每一个回来的都这么说。” 阳光穿过蓝色玻璃窗,洒在了老师的背上。 唐郁看着这间办公室里被封死的窗户,铁制的防盗窗阻隔了这扇窗户从内朝外推开的可能性。 “哦对了。”她坐了下来,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打保管得很好的信件,“还记得这个吗?” 她眯着眼睛,从这打厚厚的信件里取出了一封未开封的信,递给了唐郁,“这是当初让你们给未来的自己写的信,还记得你之前写了些什么吗?” 唐郁怔了一下,抬起手,接过了这张薄薄的信封。 “是不是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东西了?你们忘了老师可没忘记,你瞧,封口贴都好好的,就等着你来拆呢。” 这是当初高一的时候,班主任在开班会时组织的一个小活动,让每个同学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等毕业之后再拆开。 大家写的大抵是对未来的期许,或是好奇未来的自己会考上什么样的大学、有没有追到唐郁、又或是有没有买到心仪的东西…… “你的愿望应该已经实现了吧?”老师故作好奇地凑近,看到唐郁下意识将信封反转的动作,她失笑道:“行了,老师不看。” 话音刚落,象征着午休结束的音乐声响起,老师闻声坐回了桌前,快速收拾着桌面上的试卷,有些急匆匆道:“哎呀,第一节是我的课,我得先走了,唐郁,你可以先在我这里呆着。” 唐郁送走了快步离开的老师,他走到办公桌前,看到桌面上摆放着的三年二班的合照,合照上的蓝眼睛也在看着唐郁。 唐郁垂下眼,打开了抽屉,将口袋里的一张符咒放在了密密麻麻的信封中。 广播站播放的音乐声持续不断地响彻整个校园,交谈声、脚步声也随之密集地响起。整个学校似乎都在这一刻开始苏醒起来。 唐郁站在办公室封死的窗边,隔着蓝色玻璃看着走廊上跑出来的一个个学生们。 护栏和护网遮蔽了那些学生的面容,让唐郁只能看到一道道身着蓝白校服、面目模糊的身影。 走来走去的学生们就像唐郁过去记忆里的每一个高中片段。 阳光很大,大家在学校里走来走去,转来转去,跑来跑去,但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这个空间。 封口贴被撕开的细微声音在悠扬的音乐中响起。 “对不起,未来的我。” “很抱歉只能给你这样一个智力5的笨蛋拼尽全力努力后考上的学校。” “每天这样生活一定很累吧,明明你讨厌学习讨厌被人注视,还是要让自己一天一天又一天这样循环往复地生活。如果我能想出很好的办法来保护你就好了。” “我没有保护好小时候的你,小时候的你总是很害怕也很不安,我也没有办法保护好未来的你,未来你还会这样害怕不安吗?” “如果现在的我能考上安大,未来的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快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为什么我总是学不会。”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难过,我好像总是有一种轻而易举难过的能力。” “学校的杜鹃花开了,我在那里见到了蝴蝶。” “你说蝴蝶会难过会快乐吗?” 悠扬的音乐声突然一停。 像是所有欢乐美好的时光都随之消失。 “喂喂喂?”一个陌生中年男性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递到校园的每个角落,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带着一点官腔,听语气像是校领导,“这位同学——” 唐郁的视线从信封上转移,看向窗外。 “同学,你能听得见吗?老师呢希望你能冷静一点……” 唐郁透过办公室那扇蓝色玻璃窗,看到一排排走廊上的学生数量越来越多,一道道蓝白校服挤在了围栏前,每一楼走廊上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仰头往上看去。 站在五楼、这栋教学楼的最高楼层的唐郁愣了一下,有点茫然地对上了这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容。 透过蓝色玻璃,目之所及的画面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 阳光洒落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广播里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高中的学习压力确实很大,但是啊,我们现在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是未来成功的基石……” 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蓝眸睁大。 唐郁望着那密不透风般的护网,像是看到了一张大网被无形的手扔进了大海中,网住了一条条张大嘴巴的鱼。 “一次考试的失败不算什么,学习嘛,本来就不是一场考试能决定的,我们接下来还有月考、期中考、期末考、高考……” 那一张张看不清面容的脸死死贴在了护网上,蓝白色校服和浪花一样翻涌着,像是怎么也无法跃出的鱼。 ……他们在看什么? 唐郁缓缓仰起头。 明亮又暗沉的天空上太阳高照,天台边沿站着一道逆光的身影,太阳太过明亮,亮到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能看到那被风吹得微晃的蓝白色校服。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说:“而且这位同学,不要忘记最新的校规,如果自杀我们是要扣学分的……” 唐郁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怔怔地望着那道站在天台边沿的蓝白色身影。 像是看着天边的云。 “叮咚!” 一道消息提示音响起。 唐郁没有反应,仍旧是怔怔地仰起头。 “叮咚叮咚~” 语音电话拨打的铃声响起,但被淹没在了广播的声音中。 阳光穿过蓝色玻璃,洒落在了唐郁的蓝色眼睛上,那蓝眸一眨不眨,像是走廊上的每个仰头的学生一样,直勾勾看着天台顶端的身影。 “呼——” 一阵风吹进了屋内,办公室里所有的白色试卷被吹动着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唐郁眨了一下眼,被这纸张簌簌的动静唤回神来。 耳边的铃声仍旧响个不停,唐郁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舍曲林”的名字。 舍曲林离开前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表示如果调查出了这所学校的诡异就会联系唐郁。 唐郁点击接通。 手机那里传来了舍曲林的声音:“唐郁,不要听广播!” …… 舍曲林的异能是超强听力。 这个能力能让他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从和唐郁踏进这所学校开始,舍曲林的耳边便回荡着“哒哒哒”的轻微声响。 这种声音像是鞋底和地面敲击时发出的声响。 于是舍曲林几次回头,四周张望,只能看到偌大的校园里他和唐郁的身影。 哒、哒、哒。 舍曲林的手指顺着这诡异声音的节奏无声敲击。 那规律到每次间隔的长短都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的附近持续响起仔细一听,那道声音似乎是……() 这个学校某处地方传来的? ?甜画舫提醒您《第四天灾都觉得我是万人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你听到了吗?”舍曲林对唐郁问道。 唐郁回过头,雾蒙蒙的蓝眸有些迷惘地望着他。 ——很显然,他什么也不知道。 舍曲林几乎是本能道:“我发现了诡异的踪迹,我要暂时离开这里,如果调查出了结果,我会立刻联系你。”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离开唐郁。 但这里有危险。 他要尽快发现危险究竟在哪里,只有这样才能让唐郁远离危险! 唐郁不是玩家,不能复活。 舍曲林快速离开了唐郁的身旁,他闭上眼,努力摒弃掉了外界的干扰,包括视线的干扰,循着声音开始行走。 “哒、哒、哒……” 那声音规律到像是时钟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往前行走。 舍曲林的心脏也随着这诡异的声音开始极速跳动,一下又一下,似乎冥冥中他预感到了某种极为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快点,快点。 要快点找到那个诡异的存在。 舍曲林试图让自己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控制异能有时候就像是控制着他的灵魂。 恍惚间,他好像真的激发了听觉的潜力,那哒哒哒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像是老电视机偶尔闪过的电流声。 ——“我哥那个人,和机器一样,完全想不到他会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嘛。” 舍曲林眉头紧锁,他的步伐如永不停歇的秒针不断往前走,精准地走向他要寻找的目标。 ——“因为你的傲慢,你从一开始就害死了这个可怜人。” 舍曲林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继续朝前走。 随着他离那个存在的距离拉近,那些聒噪的声音就变得越大,仿佛在急切地想要让他停下。 ——“啊,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很讨厌没有正常感情的怪物。” 垂落在腿侧不断敲打着节奏的手指颤了一下,舍曲林这只手仍然维持着敲击的动作、计算着他和那个诡异的距离,但他的另外一只手却忍不住抬起,捂住了心脏。 心脏抽痛时,从胸腔外死死抵住,似乎就能够抵消掉这份痛楚了。 舍曲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那些滋啦滋啦像是电流声一样的杂音消失不见,似乎是放弃了。 取而代之的是午休结束后轻快悠扬的铃声。 舍曲林循着声音的来处不断往前走。 走到了一堵墙前,他停了下来。 舍曲林睁开眼,看到了一面蓝色玻璃。 玻璃窗内是空荡无人的广播室。 在舍曲林的注视下,那空无一人的广播室里飘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喂喂?” …… “广播是诡异!”舍曲林飞快道:“这次的诡异在扮演广播,让听到它的学生死去)是它的仪式。” “唐郁,你之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所以你可能也会有危险!” “你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位置!” 唐郁举着手机,望着天台上那道蓝白色的身影,他轻声道:“我可能……在离那个孩子最近的地方。” 从接通开始就说个不停的舍曲林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理解唐郁这句话的意思。 “听不见广播的声音,就可以远离危险了吗?”唐郁又问。 “对,你现在在哪里?是在——” 唐郁挂断了电话。 蓝眸看向了办公室的大门。 他像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做出了某个决定,而后骤然推开门,头也不回地从这间办公室冲了出去。 五楼办公室到天台,只有很短的距离。 他很可能是这所学校里离那个学生最近的人。 唐郁快步奔跑在走廊里,阳光被护网和护栏切割成了大大小小的格子,洒落在了唐郁的身上。 教师办公室这条走廊很空旷,可以直接绕到爬上天台的楼梯去。 去往天台的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唐郁想,他果然是离这个学生最近的人。 他拼命奔跑在这条孤寂的道路上,像是一次次体育考试时跑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只有拼命去跑才能赶在及格线的最后一秒抵达。 唐郁听到自己的胸腔里发出了旧风箱一样的声响。 红色塑胶跑道两旁传来了老师同学们的加油声: “加油!唐郁!加油!” “马上就到了!你可以的唐郁!” “再快一点!撑住!” “……” 鞋底在掉漆的台阶上敲击出“哒、哒、哒”的声响,像是体育老师手中计时的秒表。 “慢点走,不要摔倒了。”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郁,不要害怕。” “你们快看!这里有个NPC!” “这个NPC的面板数据好菜鸡……” “快跑!” “……” 嘈杂的声音从耳朵里灌了进来,像光与影一起洒落在了他的身上。 “它们不是人。” “你在怕我。” “明明不是你做的错事。” “我想要你的一滴泪。” “……” 唐郁大口大口喘息着往前跑,塑胶跑道上的红色像混乱没有逻辑的线条围着他纠缠,似乎随时都会将他绊倒。 “我不是骗子。” “我怀孕了!” “老婆,好喜欢老婆。” “我不是故意骗老婆说我们有过婚约的,我只是太想要和老婆结婚了。” “……” 那些混乱不堪的、有可能会干扰到唐郁的声音全都被他摈弃。 越是奔跑,越是坚定。 他专 注地向前跑(),迈过台阶?()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来到了天台陈旧的铁门前。 没有被蓝色玻璃过滤的阳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白得醒目刺眼,唐郁朝着那半开的铁门伸出手。 那源源不断的白光像是雪一样飘了出来。 “大过年的你要吓死爸爸妈妈呀!” “哎呀!这是谁包的包子呀?等会儿能不能给爸爸吃一口呀?” “妈妈也想吃要怎么办?” “……” 唐郁的手停了下来。 随着这些熟悉、旧时光里的声音传来,所有温暖的回忆在这一刻都蜂拥而至。 那是美好的童年。 是回不去的家。 随着老旧铁门被推开时发出的拖长杂音,白色光芒越来越大。 蓝眸有些失神地望着被阳光镀上金边的门缝,空气中有尘埃在上下浮动,那陈旧的铁门被彻底拉开,他在一片绚烂到让人窒息的光芒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道身着蓝白色校服的身影逆光站立,看不清面容,他的两旁站着两道同样沐浴在光下的身影,是微笑着对唐郁招手的爸爸和妈妈。 “小郁。”女人含笑道。 “小郁。”男人温柔道。 柔和的光芒沐浴在了他们身上,他们的身后是蓝天白云。 坚定奔跑着的唐郁停了下来。 “快过来啊,小郁,来爸爸妈妈这里。” “爸爸妈妈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那温柔的呼唤声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能让人安然入睡。 蓝眸怔怔地直视着前方,停了半晌的唐郁像是被蛊惑般一步又一步走上前。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慢。 “快来啊……”妈妈对他露出了柔情的笑。 “快过来。”爸爸对他伸出了手。 于是唐郁也缓缓伸出了手。 在爸爸妈妈越来越大的笑容中,他伸手捂住了那身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双耳。 ——不要听了。 突然被触碰的少年浑身一僵。 爸爸妈妈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僵住。 微风吹在了唐郁的身上,将那发丝吹开,将蓝眸里迷惘的雾气吹散。 如常年大雾般笼罩着的痛苦与迷惘,都好似在那日复一日的黑暗中,被微弱但坚定的灯塔驱散了。 “这些声音,我已经听过了。”唐郁轻声道。 他已经听过了。 在黎生给他编织的那场梦境里。 那是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爸爸妈妈虽然很希望我们能考上安大,但最希望的事情,是我们能够开心健康每一天。” 那些他曾经忘却的话。 他一字一句复述道: “爸爸妈妈都爱你。” “好好活下去。” “所以,不要哭了。” 阳光洒落在蓝白色校服的少年脸上的泪痕上。 ()也同样洒落在了与之对视的唐郁的眼中。 蓝眸静谧又温柔。 有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 唐郁捂住了这个少年的耳朵,他知道用最简单的捂耳肯定没办法隔绝掉诡异的声音,如果真的有用的话,舍曲林肯定会告诉他的。 最简单的捂耳,不仅没办法隔绝掉广播的声音,似乎连唐郁说话的声音都没办法完全隔绝。 但他也有办法。 他也会有他的办法。 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办法。 唐郁松开了手。 在对方怔愣的目光中,唐郁轻轻摘下了口罩。 那张美到让人大脑一片空白、让人忘却外界一切声音的面容完整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世界在这一刻似乎都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 “我们不要在这里。” 温柔内敛的蓝眸、平静哀伤的蓝眸、如波光粼粼海面的蓝眸,又像湛蓝天空的蓝眸。 想要靠近,却无法靠近。 但你永远可以去眺望天空与大海,因为那包容的蓝眼睛会永远承接住所有的悲伤。 唐郁伸出手,将一张符咒贴在了这个孩子的后背。 风一齐吹动了他们身上的衣袖。 唐郁轻轻将呆怔的少年推向铁门的方向:“躲到校园杜鹃花丛下,不要被命运找到。” 红色藤蔓如杜鹃花绽放般将呆怔的学生带走。 唐郁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学生远离了危险。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叮咚叮咚的消息提示音密集地传来,不知道是舍曲林发来的消息还是其他人。 唐郁猜以舍曲林的聪明程度,肯定已经发现他在天台了。 赶过来应该也快了。 不止是舍曲林,还有其他玩家们…… 他垂眸向下望去,俯瞰着整个校园。 走廊上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学生们正在仰头望着他。 而校门口附近,陆陆续续赶过来的玩家们大概有百人,看样子应该是快到齐了。 像蚂蚁一样的玩家们抬起头,似乎也在看着他。 唐郁静静站在天台,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从前唐郁会尽量避免着这种情况的出现,但这一次,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因为他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头顶的阳光又足够刺眼,所以戴不戴口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唐郁握着口罩的手忽然松开。 彼时正好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于是那副口罩像一只鸟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 唐郁安静地注视着那只口罩在飘荡,每个走廊里都有无数只手从护网里伸出来,试图抓住那飘飘扬扬的口罩。 可风也在帮助它,于是每只伸的手都差了那么一点。 口罩不断飘荡着,直至飘到了唐郁视野里看不见的地方,像是完成了一场属于它的伟大冒险。 “喂喂喂?”广播里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了唐郁耳边:“这位同学,你能听得见吗?” 唐郁偏了一下头,像是在友善地示意对方“能听见”。 “每天这样生活一定很累吧。”那道声音叹息了一声。 和一开始劝解那位学生时不痛不痒甚至有点火上浇油的宽慰话不同,这一次,那广播里的声音变得柔情了很多,具有着强烈的共情能力,一开口就似乎能将人带入到过去痛苦的回忆中。 唐郁安静地倾听着这广播里的声音念着他曾经在信上写下的内容: “明明你讨厌学习讨厌被人注视,还是要让自己一天一天又一天这样循环往复地生活。” 校园里所有听到这道广播声的人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注视着站在天台上的唐郁。 “你总是很害怕也很不安。” 盛大阳光下的浓郁阴影注视着唐郁。 “快乐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 校园杜鹃花丛里藏着的红色藤蔓注视着唐郁。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 每个教室里被风吹动过的纸张在哗哗作响,那簌簌声响甚至盖过了广播声,在唐郁的耳畔边响起。 唐郁仍旧安静地站在天台边沿,任由着微风吹拂着他的发丝。 覆盖了大半校园的阴影在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侵蚀着整所学校,不规则起伏的阴影边沿渗透出了它此刻的狂躁。 杜鹃花里的红色藤蔓掩藏不住地开始暴增,如爬山虎一般攀上墙面,大片大片的红色像是建筑长出了血肉。 每一间教室的所有纸张都在这一刻无风自动地疯狂翻动,那些白纸飞出了教室,在学生们的呼声中飞出了护栏和护网,像是高考前夕时浩大的撕书活动。 那广播里出现了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像是信号不好般人强行掐断,当再次响起时,变成了一道紧张急促的声音: “老婆!” 是郁辜的声音。 “老婆我错了!!!老婆我真的错了!”郁辜的语速很急很快,他的声音甚至透出了一股哭腔,像是在呜咽的小狗。 “老婆我知道我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老婆,但是老婆我是来保护学校的大家,我会保护好所有人的!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所以、所以老婆可不可以保护好自己?” 玩家堆一片哗然,不断猜测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唐郁却没有回应。 他像是对待一个全然的陌生人,不,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漠。 唐郁愿意冒死去救一个完全陌生的学生,会温柔地捂住对方的耳朵,却不会对郁辜的声音有任何反应。 正在一层层往楼上攀爬、试图搭建出一座通往天梯的藤蔓生长速度停了下来。 藤蔓上的叶子在这一刻枯萎、凋谢。 郁辜那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被掐掉般结束,取而代之的是黎生冷冽的音色: “唐郁。” 有玩家听出了黎生的音色,却在这一刻不敢确认说话的主人是黎生。 因为那道声音在念及唐郁这两个字时,那如寒冰般的声音像是化为雪水般柔和。 “流泪的感觉……很痛。” 那像是冰雪做的怪物在这一刻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一般,低声道歉道:“抱歉。” 纷纷扬扬的纸张如雪花般洒落在了校园里,那簌簌的声响仿佛是有无数道声音在一齐轻声道歉。 唐郁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言语。 他头顶的太阳耀眼依旧,灼热的阳光洒满大地。 于是那些纸张像是冰雪见到了阳光一般,全都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小郁。”沈君行温柔的嗓音如风一样响起:“我现在知道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毁了这一切。” “眼镜,我不会再戴,我也没有资格再去戴。” “但是那张车票,我还是想要使用。” “我想要把它给你。” “我希望小郁可以回到18岁的夏天。”那温柔的嗓音越说越轻,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哪怕那个夏天没有我……可以吗?” 耳边似乎有风吹过,唐郁依然安静地站在天台上,静静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这样宁静而祥和的画面。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响起,唐郁意识到,耳边传来的不是风声,而是沈君行在广播那边等待时沉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是凌乱的、好几道叠加在一起的,是沈君行、黎生和郁辜在等待中呼出的气息。 他们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唐郁相信,如果怪物没有等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就会不顾一切冲上来,哪怕违背了他的意志,也会按照怪物自己的想法来行动。 这就是怪物。 怪物一向如此。 “我可以原谅你们。”唐郁轻声开口道,他的音量很低,但他知道怪物可以听到。 果然,那回荡在偌大校园里、如风声一样的呼吸声忽然屏住了。 “我可以原谅一切。” 长长的睫羽垂下,蓝眸平静地望着学校此刻混乱不堪的诡异场景—— 玩家们在校园中喧哗奔走。 学生nc们被困在了护栏里。 阴影、红色藤蔓和纸张纠缠不清。 诡异入侵是一种具有隐性规则、死气沉沉、阴森的恐怖;玩家入侵是一种混乱自由无序、火山般喷涌的活力的恐怖。 一面是阴冷的死海,一面是岩浆汇聚的河流,绝大多数nc就站在中央,像暗淡的岩石,哪怕被海水吞没、被岩浆浇盖,也是沉默无声地消失。 像沈君行、黎生、郁辜,他们只是更高大的岩石,哪怕高成了小山模样,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的身躯依旧无法阻拦澎湃的海水和岩浆,海水和岩浆会绕开他们,而他们无法移动,毕竟他们的一就是写好了的程序,套好了的模版。 那我呢? 唐郁这样问自己。 我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砂石,依附在那些巍峨山壁上。 我是被保护者,我看着底下的死海和岩浆,我本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 像所有被设定好程序的nc,在固定的位置上,沉默地注视着两股力量的浩大交锋。 可也许是今天的风太过恣意,吹动了山壁上渺小的砂石—— “只要当初我帮过你们的,你们在今天还给我。” 唐郁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面朝向了明亮的太阳。 底下的人群里传来了络绎不绝的惊呼。 像是波涛汹涌的浪潮。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一道又一道的视线汇聚在了一起,比灼热的太阳光束还要强烈。 唐郁高高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太阳。 而后,他轻轻闭上了眼。 阳光穿过薄薄的眼皮,将他的所有视野都染上了一层红到发黑的色彩。 就像是十多年前的那天。 那天是晚八点。 晚高峰。 人的大脑真的很神奇,最初发生那件事时,他的大脑就像刻意淡忘了那天发生的全部经过。 直到黎生帮他再次回想起来后,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身体都好像在自发地帮他回忆这一切。 一开始是耳朵,耳朵记起了忘却的声音。 而后是眼睛,眼睛记起了忘却的色彩。 最后是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肌肤都记起了那忘却的、被强烈目光注视后的颤栗。 心理医生告诉他,所谓创伤后应激障碍会让人选择性地遗忘与创伤有关的事情。 那么这些年,他害怕的、不安的、想要忘记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突如其来的车祸? 是爸爸妈妈的尸体? …… “……判断错误……”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响起,那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重复道:“……判断错误……” 一股强大神秘到让人颤栗的力量从高高的天上投射而来,正在冰冷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同时也注视着他。 蜷缩在妈妈怀抱里的小唐郁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惧,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本能不安。 从被爸爸妈妈昏昏沉沉抱上车之前,他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道奇怪的声音。 像是在报菜名。 又像是在贴标签。 那道声音一开始还很遥远,像是从高高的天上传来,听不清那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觉得那声音的力量如雷霆一般,轰隆隆响彻了小唐郁的世界。 小唐郁被吓得瑟瑟发抖,他想要逃跑却有无处可逃,只能不安无措地听着,听着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在给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打上属于nc的标签。 每个人 的智力、体质、魅力……一切的一切都被冷冰冰的数据概括。 好可怕的声音。 好可怕的视线。 小唐郁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高热(),他快要死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快要病死在了这诡异的低语中。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从古至今,小孩子在对某些东西的感知上都会格外灵敏。 所以在那股力量降临到了这个世界的刹那,小唐郁就“病”了。 他病得快要死去。 昏昏沉沉、呼吸微弱的他被爸爸妈妈抱上了车。 晚高峰的路上到处都是闪烁着红色车灯的车辆、亮着红灯的红绿灯,不祥的红,血一般的红。 那冰冷的机械音像是某种恐怖的呓语,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直到——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 世界天旋地转,温热的血如羊水般淋在了唐郁的身上。 在红与黑交织的色彩里,在恐惧和温暖交融间,所有的邪神呓语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被脆弱又伟大的血肉之躯庇护着,在那温暖的怀抱中聆听妈妈的轻语。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妈妈的声音。 就像他生命的最初那样。 “不怕……妈妈…在……这儿……” 妈妈在说话。 “爸爸妈妈……都…爱你……” 不要再听那个奇怪的声音了!如果再不听妈妈说的话,就再也……再也!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声音!!! “好好……活下……” 妈妈说,好好活下去。 于是那本该死去、本该在剧烈车祸后和爸爸妈妈一起死去的孩子睁开了眼。 “……。判断错误……” “……判断错误……” 系统经过精密的计算,得出一家三口必死的概率是100%。 “……已复活……玩家(?)……” 在系统的认知中,这样低的属性又突然复活,只可能是玩家。 “……。玩家未上线……” 但目前玩家并未上线。 “……出现故障……” “……系统故障……” “……系统故障……” 祂无法理解是什么导致了这不可能出现的概率。 于是庞大力量经过唐郁时,出现了一行乱码,祂在将这个世界规划成游戏的最初,留下了这样一个小小的bug。 从那之后,小唐郁就可以看到每个人头上的游戏面板。 “所谓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可能会让人选择性地遗忘与创伤有关的事情,同时也有一定可能会出现幻听、幻视、幻觉……” “……你当初遭遇了车祸,父母在这场车祸中不幸丧生。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就把世界想象成了游戏……” 无数过往如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了一遍。 “想要 ()从人变成诡异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困难程度不亚于从诡异拥有人的身份。“沈君行这样说道。 于是唐郁便问道:“很困难,但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对吗?” “是的,除非这个人在无数诡异或是强大诡异的注视下,完成了一场被诡异认可的仪式。” 那什么是能被诡异认可的仪式呢? 沈君行并没有说。 可唐郁却突然明白了,那就是在很多年前,当时的他差一点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仪式。 仪式内容是,以凡人之躯经历一次必死的车祸并活下来。 唐郁活下来了。 唐郁当时差一点就得到了玩家的身份。 但因为当时这个世界还没首测,玩家还没有上线,所以这个世界不可能有玩家。 系统判断出错,只在唐郁这里留下了一小个bug。 这就是一切的最开始。 那个被无数玩家、诡异热衷的神秘仪式,其实在最初就已经对他敞开了怀抱。 唐郁的手伸进了口袋里,抚摸着那颗被他贴身携带着的蓝苹果。 ——“哪怕老婆死得连一口气都不剩,只要我喂老婆吃一口,老婆也能重新活过来。” 郁辜快乐的声音和带着哭腔的祈求声一齐在脑海中响起,“所以、所以老婆可不可以保护好自己?” 仪式啊……听起来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连非人的存在都想要。 哪怕完成仪式的代价是会让另外一个人伤心,都值得。 他想,确实值得。 如果只是让另外一个人伤心,就能完成仪式,那可真是太值得了。 所以…… “欢迎你们来参加我的仪式。” 唐郁的唇角微微扬起,他高高扬起头,任由发丝和衣角被风吹起,在空中描绘出了风的轨迹。 无数阳光洒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他憧憬的未来一样轻盈又灿烂。 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知着属于这个世界的呼吸。 在无数人的惊呼中,在所有玩家的注视下,在那道高高在上、强大恐怖到像是太阳一样的邪神注视下—— 他张开了双臂,宛如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投入了天空的怀抱。 …… ——于是我从这巍峨的高楼上一跃而下,从一个nc,短暂地成为了一个脱轨般自由自在的游戏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