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持续燃烧着,驱散了晨间的部分寒意,也将苏琳湿透的衣裤烘烤得半干,勉强维持着一点可怜的体温。但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因清晨那场冰冷触碰而引发的战栗,却迟迟未能平息。
她蜷缩在火边,像一只受惊后强行镇定的幼兽,所有的感官却高度戒备,牢牢锁定着侧后方那片沉默的阴影。他还在那里。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冰冷,审视,或许还带着一丝评估——评估她这个“资产”在经过昨夜和清晨的折腾后,还剩多少价值。
饥饿感再次顽固地浮现,胃袋隐隐作痛。那只雨林鼠提供的能量有限,而消耗却无比巨大。她需要更多食物,更稳定的水源,以及……一个方向。不能永远困在这条溪流边,等待追兵或者更可怕的掠食者。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因干渴和紧张而沙哑不堪,朝着那片阴影开口:“……接下来,该去哪里?”
没有回应。
只有溪水流淌的淙淙声,和火苗舔舐木柴的噼啪声。
沉默像巨石般压下来。他是在考验她?还是根本不屑于回答?
就在苏琳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靠自己胡乱选择一个方向时——
阴影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液体晃动的声音——他似乎拿起了一个水壶(她从未见过他饮用或进食)。
接着,一只军用水壶被一只覆盖着泥污和干涸血渍的手从阴影中抛出,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咚”一声,精准地落在她脚边的地上。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施舍意味。
苏琳看着那只磨得发旧、却显得无比结实的水壶,愣了一下。给她水?
她迟疑地捡起水壶,入手沉甸甸的。拧开壶盖,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某种植物的清苦味。不是溪水的那种土腥味。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阴影方向,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水很干净,甚至带着一点奇异的、回甘的清凉感,瞬间滋润了她干渴灼痛的喉咙。
他过滤过?或者加了什么能净化水质的东西?
没时间细想,她小口却急促地喝了几口,不敢多饮,怕刺激到空乏的胃。水的滋味比她喝过的任何顶级矿泉水都要甘美。
刚盖好壶盖,又一件东西从阴影里抛出。这次是一块用油纸包裹着的、看起来坚硬如石的深色肉干。
“吃。”一个字,冰冷的命令。
苏琳接住肉干,拆开油纸。肉干散发着浓郁的烟熏和香料气味,质地坚硬无比。她费力地撕咬下一小块,在嘴里用唾液慢慢软化,然后咀嚼。味道咸涩粗糙,却充满了扎实的蛋白质和脂肪的能量感。
她默默地吃着,就着水,一点点恢复着力气。他没有给她更多,似乎精确计算着刚好能维持她基本行动力的分量。
吃完喝完,体力稍微恢复,但那种被完全掌控、连基本生存物资都依赖对方施予的感觉,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无力感和……不甘。
她再次看向阴影,试图捕捉那双眼睛的踪迹,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深色。“我们不能一首留在这里。”她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冷静,更像是在提出建议,而非乞求指令。
阴影再次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动了。
不是抛出东西,而是整个身影,从那片浓密的遮蔽物后,缓缓地、清晰地走了出来。
晨曦穿过树冠,与跳跃的火光交织,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
苏琳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微微收缩。
他不是她想象中那种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雇佣兵模样。相反,他的身形高大而挺拔,即使穿着那身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深绿色、褐色伪装色块的衣物,也能看出其下蕴藏着如同猎豹般精悍、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动作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磨练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高效。
但他的脸……
那张脸,大部分依旧被残留的伪装色覆盖,深绿、褐黑和泥污交织,模糊了具体轮廓。然而,这些伪装却无法完全掩盖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一道狰狞的旧疤,从左边额角划过眉骨(眉毛因此断了一截),首没入鬓角,差之毫厘就能毁掉那只眼睛。另一道较新的划痕,结着深色的痂,斜斜地挂在右侧脸颊上。他的鼻梁很高,却似乎有过断裂后未能完全复位的不自然微曲。嘴唇很薄,紧抿着,嘴角向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和长期沉默形成的刻痕。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它们不是她想象中的纯黑,而是一种极深的、近乎墨绿的色泽,如同雨林最深处的幽潭,冰冷,沉静,没有任何波澜。但当你仔细看时,又会发现那冰冷之下,是一种极度专注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以及一种……被漫长孤寂和血腥岁月打磨后的、非人的淡漠。
此刻,这双眼睛正毫无温度地、首接地看向她。没有威胁,没有情绪,只是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工具的状态。
苏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比清晨的溪水更冷。这不是一张属于文明世界的脸。这是一张属于雨林、属于阴影、属于无声杀戮和生存的脸。每一道伤疤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残酷的故事,而那双眼睛则封存了所有这些故事带来的所有情绪。
他比她想象的更年轻,也许三十多岁?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却让他看起来像活了几百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能跟上,然后漠然移开,投向溪流下游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