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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夜猎影血肉为薪（第1页）

雪粒子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栖霞殿残破的窗棂，呜咽的风声是这死寂寒夜里唯一的伴奏。殿内，黑暗浓稠得几乎凝固，唯有角落里一点微弱的炭火余烬，散发着最后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映照着苏婉苍白而焦虑的脸。

榻上，萧绝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带出细碎而痛苦的嘶声。额角撞破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但凝结的血痂下，是更深的青紫和。几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和冰冷的浑水，如同投入干涸河床的石子，只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根本无法填补这具身体濒临崩溃的巨大亏空。

“肉…盐…”昏迷中的萧绝，喉头滚动，发出梦呓般的嘶哑音节，像垂死野兽最后的渴求。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婉心上。她看着殿下深陷的眼窝和毫无血色的唇，一股决绝的勇气压倒了恐惧。她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她轻轻挪开被萧绝无意识紧握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心又是一揪。她摸索到殿角，压低声音唤醒了蜷缩在破毡子下、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顺子。

“顺子！”苏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听着，殿下醒了片刻，他要肉！新鲜的肉！还有盐！必须弄到！”

小顺子猛地睁开眼，蜡黄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剩下惊骇。“肉…盐？苏婉姐，这…这要命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御膳房看得跟铁桶似的，野物…野物都在禁苑深处，有守卫…”

“我知道！”苏婉打断他，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但我们没得选！殿下说…否则我们都得死！死得比王喜更惨！”王喜在冰湖里无声沉没的景象再次浮现，小顺子浑身一激灵。

“禁苑…西边最荒的冷宫角，听说有野猫和黄鼠狼出没…”苏婉快速低语，将萧绝昏迷前提到的“陷阱”想法说了出来，“还有御兽苑的老刘头，你不是认得吗？他处理那些病死的畜生时…下脚料…”

小顺子听得胃里翻腾，但看着苏婉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用力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垃圾堆…黎明前收垃圾的时候，我…我去翻翻盐罐子！”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小顺子瘦小的身影如同幽灵，贴着冰冷的宫墙根，在呼啸的风雪中穿行。每一步都踩在死亡边缘，巡逻禁军沉重的铁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次都让他心脏骤停，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雪堆里。御膳房后巨大的垃圾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恶臭，冻硬的菜叶、发馊的饭粒、破碎的瓦罐…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像只真正的老鼠，在污秽中疯狂翻找。手指冻得麻木，被尖锐的碎瓷划破也浑然不觉。终于！在一个破碎的瓦罐底，他摸到了几块受潮结块、沾满污泥的粗盐！旁边，还有几团冻得硬邦邦、散发着腥臊气的暗红色东西——似乎是某种禽类的内脏，被无情丢弃的下水。

他如获至宝，用破布紧紧包好塞进怀里。返程时，一只野狗被血腥味吸引，低吼着逼近。小顺子魂飞魄散，抓起一把雪混着污泥狠狠砸过去，连滚爬爬钻进一个废弃的狗洞，听着野狗不甘的狂吠在身后渐渐远去。回到栖霞殿时，他几乎冻僵，浑身散发着恶臭，但怀里的“珍宝”被他死死护住。

殿内，苏婉看着小顺子带回来的东西——那几团暗红腥臭的内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像手中的小刀一样锋利。没有灶台，她用一块破瓦片当锅，在背风的殿角点燃好不容易积攒的枯草和木屑。火苗微弱，烟呛得她首流泪。她挑拣着内脏上稍显“干净”的部分，用冰冷的雪水反复搓洗，指甲缝里嵌满了污垢和血腥。珍贵的盐粒被小心地刮下一点，投入瓦罐中。怪异的气味在殿内弥漫开来，混合着血腥、霉味和烟熏火燎，令人窒息。

当那浑浊的、飘着可疑油花和碎肉的“汤”勉强熬成，苏婉的脸颊己被烟熏得黢黑。她吹凉汤汁，再次俯下身，用最笨拙也最虔诚的方式，口对口地将这维系生命的腥膻渡入萧绝干裂的唇齿间。

一股带着咸腥和土腥的暖流滑入喉咙。昏迷中的萧绝，身体的本能被瞬间点燃！如同久旱的土地遭遇甘霖，每一个濒死的细胞都在疯狂地吮吸这来之不易的能量！一股微弱但真实的气感，随着他下意识运转的呼吸法，艰难地在干涸的经脉中流转，冲击着那些淤塞的伤痛。

剧痛！比之前更猛烈十倍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萧绝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里面不再是濒死的浑浊，而是燃烧着近乎野兽般的求生火焰和淬骨的痛苦！

“扶…我…起来！”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婉被他眼中那非人的光芒慑住，下意识地用力将他沉重的身躯扶起，让他冰冷的脊背抵住同样冰冷的墙壁。

坐稳的瞬间，萧绝闭上了眼。额角的青筋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他不再是无意识的呼吸，而是有目的地引导着那微弱的气感，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狠狠凿向肺部撕裂的伤口、胃部灼烧的溃疡、额角跳动的淤血！每一次“凿击”，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婉紧紧抓着他冰冷颤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她看着他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却死死压抑着不发出半点哀嚎的脸，看着他身体诡异的、带着某种残酷韵律的震颤，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这绝不是她熟悉的殿下！这像是一头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撕碎自己旧壳的凶兽！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种更强烈的震撼——对那钢铁般意志的敬畏——如同破土的幼芽，顽强地生长着。她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生命力渡过去。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中流逝。当萧绝终于力竭，像一滩烂泥般滑倒时，他粗重地喘息着，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一分。胃部的绞痛似乎轻了些许，呼吸时肺部的撕裂感也微弱了。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苏婉，汗水混着污渍从他下颌滴落。“有…用…”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继续…肉…盐…”话音未落，沉重的黑暗再次将他吞噬，但这一次，他的呼吸似乎沉凝了一些。

苏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指尖沾染的、他因极度痛苦而渗出的冷汗，又看看瓦罐底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汤渣，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决心涌上心头。她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和血污，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斤的重量：“殿下…活下去…奴婢…会做到的。”风雪拍打着窗棂，仿佛在为这黑暗中的誓言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