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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擦肩而过（第1页）

第二天，天幕依旧是一片沉郁的墨蓝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未经洗涤的深海沉绸。

只有在那遥远的海天相接之处，才吝啬地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像是某位画师不经意间用沾了灰白颜料的笔锋，在那厚重的底色上轻轻抹过一道。

整个渔村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睡梦之中，万籁俱寂，唯有潮湿而清冷的空气弥漫西周，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划破这静谧的几声清脆鸡鸣，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艰难地揭开序幕。

袁小鱼被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唤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颤动，打了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大哈欠，这才慢吞吞地从自己那张铺着干爽稻草和粗布被褥的小床上爬了起来。

她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几缕呆毛顽固地翘着，活像一个小小麻雀窝，小脸上还带着被枕头压出的红痕和刚脱离梦境的迷糊。她趿拉着不合脚的小布鞋，吱呀一声推开自己小屋的房门。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个熟悉而此刻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上时，她小小的眉头立刻担忧地皱了起来，那点残存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袁潮生就坐在院子里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的冰凉石凳上，背对着小屋的门。

他没有像往常无数个清晨那样，精神抖擞地收拾渔网、检查船桨，或者为出海做着各种准备，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化作了老槐树的一部分。

天色过于昏暗，看不清他脸上具体的表情，但他那微微向前佝偻的背脊，偶尔控制不住耸动一下的肩膀，以及抬手用力揉搓眼眶的动作，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中了袁小鱼那颗敏感而柔软的心。

哥哥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虽然年纪尚小，对世界里那些复杂纠缠的情感还似懂非懂，但孩童的本能让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最亲近之人情绪的温度。

此刻的哥哥，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让她感到陌生和害怕的低气压。

她没有犹豫，立刻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哒哒哒地跑了过去，脚下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鞋面也浑然不觉。

她伸出自己温热而柔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拉住了哥哥那只放在膝盖上、冰凉且指节有些僵硬的大手。

“哥哥？”她仰起小脸，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像清晨最微弱的那缕风。

袁潮生仿佛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魇中被惊醒，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在感受到妹妹手心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时顿住了。

他低下头，对上小鱼那双清澈得如同被海水洗过、此刻盛满了纯粹担忧的大眼睛。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两圈明显的红肿痕迹，显然是与睡眠绝缘了一整夜。

看到妹妹这张不染尘埃的小脸，一股混杂着酸楚与暖意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心脏，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彻夜未眠的苦涩，似乎被这小小的、坚定的温暖驱散了些许。

他喉结滚动，努力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并试图拉扯嘴角，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但那个笑容显得如此勉强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哥哥没事，”他用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声音说道，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温柔地、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摸了摸小鱼柔软的发顶，“小鱼不用担心，哥哥只是……只是起得早了些。”

“真的没事吗？”袁小鱼歪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相信。

她的小手更紧地攥住了哥哥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但见哥哥眼神闪烁，明显不愿多谈，她乖巧地没有再追问。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转变得很快，她很快就想起了昨天约定好的重要事情。

立刻用雀跃的语气试图驱散这沉闷的气氛：“哥哥，我们快热几个馍馍吧！留着给路上吃！我们要坐很久的马车，会饿的！”

妹妹天真烂漫的话语像一道微光，暂时照亮了袁潮生阴郁的心房。

他点了点头，借着这个由头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麻木的西肢，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好，小鱼真乖，真懂事。咱们这就去热馍馍。”

小鱼像接到了重要任务的小士兵，响亮地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跑到了隔壁低矮的灶房里。

她熟练地搬来小凳子垫脚，踮着脚尖，费力地拿起那个比她胳膊还长的竹编蒸笼，又将几个杂粮馍馍小心翼翼地摆进去。

然后，她蹲在灶膛前，用火石引燃了干燥的茅草，再小心地添上细柴，橘红色的火苗很快升腾起来，映红了她认真专注的小脸。

那小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着，虽然动作带着孩童特有的笨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认真劲儿。

至于袁潮生，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妹妹忙碌的背影，仿佛要从那小小的身影中汲取一些力量。

随后，他沉默地走到墙边，披上了那件浸满海风咸腥气味、有些部位己经发硬破旧的蓑衣，戴上了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宽大斗笠。

拿起放在窗台上、装着碎银的钱袋，揣入怀中，然后头也不回地、步履匆匆地出门了。

他要去村里那户养着马车的大户人家。

清晨的露水很重，冰凉地打湿了他的蓑衣下摆和裤脚，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埋着头，加快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巷那朦胧而寂静的尽头。

借马车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大户人家的老爷似乎还未起身，是管家接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