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夜,大多时候是沉寂的,只余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和野狗偶尔的吠叫。但这几日,东街陈家大院一带的夜,却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
起因是丝货商陈员外家接连三夜的怪事。
每至夜半子时,万籁俱寂之时,陈家那扇临街的栎木大门,便会准时被叩响。
“咚、咚咚……”
“咚、咚、咚……”
声音清晰无比,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带着某种执拗的规律性,敲得人心头发慌。家丁壮着胆子喝问,门外却从无人应答。那敲门声只管响它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待陈员外被惊动,带着几个胆大的伙计,提灯持棍,屏息凝神猛地拉开大门时——门外却总是空荡荡的。长街寂寂,月色凄清,唯有夜风穿过巷弄,带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哪有半个人影?
一次如此,尚可说是恶作剧或错觉。接连三夜,夜夜如此,分毫不差,这便由不得人不往那鬼神之事上想了。
陈家上下人心惶惶,婆子丫鬟夜里不敢起身解手,护院家丁也个个面色发白。流言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汁,迅速在街坊邻里间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陈家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怕是陈老爷子早年走商,亏了心,如今冤魂上门索债来了……”
“嘘!小声点!别让那东西听了去!”
第西日一早,顶着一对乌青眼圈的陈员外再也撑不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县衙门口,抡起鼓槌,将鸣冤鼓捶得震天响。
“……青天大老爷!求您派人查查吧!再这么下去,我全家都要被逼疯了!不是鬼……就是妖啊!”公堂之上,陈员外声泪俱下,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叶子。
李县令听得眉头紧锁。他素来不喜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民怨沸腾,又涉及本县富户,不得不理。
“赵捕头。”他清了清嗓子,看向下首。
“属下在。”赵雄抱拳出列,面色沉静。
“此事……颇为蹊跷。你带人去查探一番,务必查明缘由,安定民心。”
“遵命。”
赵雄领命,转身点人:“郑龙,王老五,带上勘查的家伙。吴文,记录备案。”他的目光在堂下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正努力往后缩、试图把自己藏到柱子后面的瘦小身影上。
“林小乙。”
被点到名的少年捕快一个激灵,脸上瞬间写满了惶恐,硬着头皮应道:“……小的在。”
“你也跟着。”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林小乙的脸苦了下来,却又不敢反驳,只得喏喏称是,磨磨蹭蹭地跟上队伍。高逸在他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赵雄的“重点关注”,这就开始了。
王老五路过他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低声道:“嘿,小乙子,头儿这是要借你的‘仙气’去会会那敲门的老鬼呢!”
林小乙吓得脖子一缩,脸更白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东街陈家大院外。此时天色尚早,但左邻右舍的窗户后、门缝里,都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又好奇的情绪。
陈员外如同见了救星,连忙将赵雄等人迎进门,指着那扇饱受折磨的栎木大门,声音发颤:“赵捕头,就是这!就是这扇门!每夜子时,准响!”
赵雄不发一言,走上前去,伸出粗糙的手掌,仔细抚摸门板。门板厚重结实,闩子完好,并无被撬痕迹。他又蹲下身,查看门前的石阶和泥地。
吴文打开随身的工具箱,取出皮尺、放大镜,开始一丝不苟地测量、观察门框、门槛、以及周边的墙面,连最细微的刮痕都不放过。
郑龙、王老五则咋咋呼呼地驱散周围看热闹的孩童,向邻居们问话,得到的无非是些“没看见人”、“只听见声”、“吓死人”的车轱辘话。
林小乙照旧被边缘化。赵雄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你去看看墙角、窗根,有无异常。”
“是,头儿。”林小乙如蒙大赦,连忙应下。他不敢怠慢,却也做不出什么专业勘查,只是沿着墙根,低着头,像是在找丢失的铜板,眼神怯怯地西处乱瞟,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砖墙。
高逸的视线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过滤着一切信息——墙体的新旧、青苔的分布、地面的磨损、以及所有不自然的痕迹。
陈员外在一旁絮絮叨叨:“……绝对是真的!好几双耳朵听着呢!开门就没!不是鬼是什么?赵捕头,您可得……”
赵雄首起身,打断他,语气沉稳:“陈员外,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但装神弄鬼者,远比真鬼多。”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墙根“磨洋工”的林小乙。
“今夜,我等便在此值守。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