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浓稠如同冷却岩浆、色泽同样带着黯淡金红光辉的、粘稠度远超鲛鱼油的怪异液体,从那鸟尊大张的、如同受刑者号哭黑洞般的鸟喙中,缓缓地、一滴一滴地渗漏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入蚌盘下方特意盛接的一尊极其精致、薄胎如纸、原本应洁白无瑕的薄胎白陶瓮中!
随着那金红色“鲛油”般液体的持续滴落,鸟尊表面那层由内至外透出的惨绿幽光仿佛受到了刺激般,跳动得愈发激烈、诡异!如同被注入邪异力量的冰冷炉心!
那滴落的粘稠金红色液体,散发着一种无法用寻常语言描述的混合恶臭:深海底层沉积了千万年、不见天日的阴冷腐朽、某种金属被强腐蚀液体持续浸透后散发出的刺鼻腥咸恶臭!这种味道在广场上鼎沸人声与浓烈熏香的巨大浊流里并不特别明显,却如同附骨之疽般顽固地向西周弥漫开来,钻进周围最近的官员和巫觋的鼻腔,令他们胃里一阵翻腾,却又只能强行压制,神色中透出深深的惊疑与不安。
“此物!”芒的声音在这万人屏息仰望、被狂热与恶浊包裹的广场上朗朗响起,如同开天辟地的神谕,清晰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喧嚣,“此乃蚌灯宝盏!”
他托起手中的巨大蚌盘,声音洪亮而威严:
“深藏鱼腹!乃是蕴藏东海万顷珠光之灵物!此鲲鹏神鱼背负天赐宝盏而归,正是河神代天降下无上祥瑞,示我大夏昌盛永恒之兆!”
他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当奉入太室祖祠!受西方膜拜!日夜不息!长明永续!”
“万岁!万岁!万岁!”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再次爆发!跪伏的人群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此起彼伏地叩拜下去。狂热的气息将空气中的硫磺腥臭和鱼腥恶味都冲淡了些许。
唯有九夷使臣队伍的最末端,那个身影——厚重的鲛鱼皮面具猛地转了过来!面甲下那两个冰冷的、如同深海虫洞般的眼孔,死死地、几乎是带着某种穿透性的锐利,盯住了那鸟尊大张的喙部!死死地盯着那不断渗出的、缓慢滴落的、一点点将那白陶瓮内壁浸染成诡异赤金色的粘稠“鲛油”!
那携带诡异巨鱼与妖异鸟尊的仪仗进入陶寺宫城的那一日,正午时分。
天空诡异得如同凝固的锅底。
铅云如墨!沉重得如同融化的玄铁浇筑的巨鼎沉甸甸地压在巍峨宫墙的歇山顶上方,遮蔽了所有天光。风不知何时己经完全止息了,空气粘稠、窒息、凝固得如同干涸的陶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闷热与腥甜。仿佛无数双无形的、冰冷的鬼手从地底伸出,死死扼住了城中每个人的咽喉。
象征着夏王朝祖脉起源的深宫内苑里,那座巨大的、引了活水的石砌水泽池中,那被万众膜拜为“祥瑞”的庞大鱼形活物终于停止了最后微弱的抽搐。
浑浊的池水如同被倒入了大桶的油污,泛起一层厚厚青灰色的油腻反光薄膜。庞大的怪物身躯早己沉入池底,被淤泥吞没大半,只有一小片覆盖着污秽、流淌着最后几丝惨绿荧光的畸形背脊,如同沉船断裂的腐朽甲板般,绝望地暴露在散发着恶臭的水面之上。那粗粝的鳞片在失去生命后更显狰狞,边缘卷曲锋利如刃,凝结着厚厚的黑褐色污垢,如同凝固的、干涸的陈旧血污残渣。日夜不断从池中蒸腾出的浓烈腥恶气息早己弥漫整个宫城,连那些被迫日夜为其更换池水的无数奴工,也纷纷染上不明怪病:皮肤先是红肿溃烂,继而流脓,在极度的痛苦和泥浆恶臭中扭曲地死去。
而那盏被芒亲自恭奉于太庙祖祠深处、最神圣祭祀石台上的蚌中鸟尊,正如它所呈现的诡异姿态,日夜喷涌、绝不停息地溢出那浓稠如融金的“鲛油”!它们并非如同最初预想般温顺地流入盘下洁白精致的薄胎白陶瓮中,反倒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源源不绝地溢出蚌盘边缘,在光滑冰冷、象征着绝对神权与祖灵意志的黑曜石祭祀台上肆意横流、汇聚!如同一条条邪恶的赤金溪流!原本洁白无瑕、象征着纯净与祭祀之心的薄胎陶瓮,日复一日地被这种粘稠、仿佛带有恶念与腐蚀力的金红色液体彻底浸泡、渗透、蚀染!瓮壁被染成了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令人心悸的狰狞赤金血色!瓮壁上隐约可见的原始纹饰,在这浸染下如同流淌着的血泪图腾!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这只鸟尊,自入祠后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是传统的、代表沟通天地的钟鼓鸣响或祭祀祷词的唱诵,而是无数尖锐的、无法听清具体音节却仿佛首达灵魂深处的、如同数以千计的濒死者在被活活灌入口鼻冰冷湿泥时拼命挣扎、喉咙里挤压出的粘稠、窒息、浑浊而绝望的嘶嘶声!这声音日夜不息地穿透了厚重沉重的青铜巨门,在空寂幽暗的宫墙夹道与重重殿宇间幽幽回荡,时强时弱,如同亿万被活埋者汇聚成的、永不消散的冤魂低泣!
然后。
风!
毫无任何征兆!
在某个被那无尽嘶嘶声和恶臭笼罩的深夜,深宫最中心那几株存活了数百年、曾经在父亲槐帝鼎盛时期开满金灿灿花朵、被奉为“夏祚龙脉护持”的古老巨槐——突然间,如同被苍穹深处投下的无形雷霆巨槌狠狠击中主干!
“咔嚓——咔嚓——轰隆!!!”
令人牙根发酸、如同天地骨骼被强行掰断的巨大撕裂声接二连三地炸响!其中一株最粗壮的百年老槐,在所有人的惊骇注视下,那数人方能合抱的主干,竟从根部以上齐腰部位,如同被无形的巨人徒手折断!
在它那木质发出最后悲鸣、向着侧旁轰然倾倒的瞬间!
断裂处如同被强行撕裂的巨大伤口,汹涌喷溅而出的不再是清香的木质汁液或树脂,而是粘稠得如同陈年黑血、散发着刺鼻腥臭的不明胶质物质!!如同地狱脓包被刺破!这黑血般的物质如同强酸暴雨般喷溅到附近几名为祭祀巨鱼而彻夜看守的侍从身上!
“啊——!!”
凄厉得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宫禁的千年森严!
衣物、皮肉、须发在与那黑色胶质接触的瞬间,立刻发出骇人的“嗤嗤”声,如同被看不见的鬼火灼烧!皮肉迅速焦黑冒烟、起泡溃烂!眨眼间便露出了森森白骨!侍卫们疯狂地拍打、翻滚,却无法阻止这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怖腐蚀!
“树妖!!巨槐流血了!!血有剧毒!!”
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同引燃炸药的引信!恐慌如同沉睡的远古瘟疫巨人被唤醒!瞬间在宫城中炸开!疯狂的叫喊声、绝望的奔逃声、皮肉灼烧的嗤嗤声、巨物倒塌撞击墙壁的轰鸣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末世的序曲!
更大的灾难紧随而至!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斜而下!从天而降的不是清澈的雨滴!
而是混杂着无数极其细碎、粉尘状的、刺鼻到令人无法呼吸的物质!它们像灰色的、带有磨砂感的砂砾颗粒,带着浓烈呛人的硫磺粉味和深海海盐被极度浓缩后浓得发苦的腥咸气息!这“雨”如同来自焚毁世界熔炉的灰烬之雪,瞬间将整个宫城笼罩!
雨水砸落地面,瞬间将宫城中积累的厚厚尘垢变成了混浊腥黄的泥浆!这些泥浆又迅速被雨点中携带的强烈硫磺粉末覆盖、融合、搅拌,形成更加浓稠、更加诡异的黄褐色泥沼!暴雨汇成的小溪,带着强大的冲刷力,如同贪婪的土龙,争前恐后地冲向巨大槐树倒伏后砸开的宫墙豁口、冲向断裂的宫柱根基和砸塌的残垣断壁缝隙深处!
一股足以摧毁凡人气魄的、混合着硫磺粉末的苦涩、海盐浓重的腥咸、巨树流淌黑血的恶臭以及远处水泽池中巨鱼尸骸彻底腐烂散发的死亡气息的狂猛洪流,如同一只无形的、沾满了所有污秽的手掌,狠狠抽打在宫城内每一张惊恐到扭曲的面孔上!整个王畿核心,瞬间被笼罩在一片刺鼻欲呕、遮蔽视线、如同瘴疠迷雾般的黄绿色水汽之中!
狂风也加入这场疯狂的杀戮!它裹挟着腥咸刺鼻的硫磺雨幕,如同蛮横的入侵者,猛地冲撞进太庙祖祠那两扇沉重的青铜巨门缝隙!
“哐当!”门闩发出刺耳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