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咴律律——!”
沉重的包铜车轮被鞭策与驱驰的力量骤然启动!如同被死死压抑了千万年的大地之力猛然喷发!车轮深深碾入湿冷的泥土,将那些枯萎的草根、坚硬的小石子连同底层的泥浆无情地翻起、搅碎、压入泥泞!巨大的牵引力在泥土表面留下深深的沟槽!七十根如同从幽冥中探出的巨大青铜车辚,带着破开空气的尖啸,同时压向前倾!那锋锐的长刃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幽光,如同七十条毒龙骤然昂起的致命獠牙,整整齐齐斜指向前,首刺那象征着王朝根基的朱红重革之阵!
轰——隆——隆——!
大地骤然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不堪承受这骤然爆发的狂暴力量而痛苦震颤!整片枯黄的原野在这钢铁洪流的碾压下战栗!人与马嘶混合的狂吼,车轮碾压泥泞的闷响,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敌方庞大军团所发出的沉闷脚步轰鸣……所有混乱声音被这决死冲锋的气浪挟裹着,如同奔涌的海潮。而这巨大的喧嚣,仿佛彻底激怒了天穹之上隐匿的存在!
“咔嚓嚓嚓嚓嚓——!”
一道刺眼夺目到将天地染成一片惨白、扭曲如巨大蛇怪的恐怖电光,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如同创世神灵用巨斧劈开了昏暗的陶穹!它瞬间吞噬了天地间一切色彩和声音!紧随其后,是滚滚而近、几乎炸碎所有人耳膜的霹雳巨响!“轰——隆——隆——!”如同九天神灵握着的天鼓,就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每一寸骨骼深处,沉重地擂响!天穹似乎被彻底撕裂了!
豆大的、冰冷沉重的雨点被骤然卷起的狂暴横风裹挟着,如同天河碎裂决了堤口,狠狠地、无差别地砸落!战场瞬间被卷入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密集的雨线如同巨鞭抽打在冰冷的青铜甲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声响,溅起细碎的水雾。雨水立刻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迅速浇透了厚重的甲胄,让每一片青铜甲叶都被冰冷浸透,在每一次闪电划过的瞬间,反射出诡异而冰冷的、转瞬即逝的森然寒光,像是来自地狱的凝视!
视野被遮蔽、被扭曲!雷鸣与雨水、狂风的怒吼疯狂地冲击着人的耳膜。距离瞬间缩短到极限!
夏军那朱红色的巨大革车,如同史前巨兽带着狰狞咆哮轰然迫近!车轴两侧那如同攻城撞锤般巨大粗壮的青铜车軎,被狰狞的凶兽形象缠绕着,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毁灭力量,野蛮地向商军最前排的车阵冲撞而来!
仲虺所在的、作为锥尖最锋锐部分的那辆商军战车,己在瞬间逼近!
那精瘦干练的老御手,在倾盆暴雨和几乎睁不开眼的激流中,五官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变形,脖颈上青筋暴凸如同虬结的树根,他口中发出的嘶吼完全变了调,充满了走投无路的尖利:“左——让——!”同时双手死命向后拖拽缰绳,试图强行在疾驰的死亡边缘扭转车辙的方向!
沉重的车轮在泥浆覆盖的地面上猛地漂移,溅起高高的泥浪!车体剧烈倾斜!一侧高高,几乎颠覆!轮毂旁加固的厚厚革甲,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叫中,几乎是贴着那辆冲城重车青铜撞角的锋利边缘险之又险地擦掠而过!激起的几点火星转瞬便被暴雨无情浇灭!
就在这生死一线、车轮交错、狂风与金属发出刺耳尖啸的瞬间——
“呃啊——!”
一声突兀的、被狂风撕碎了大半的惨嚎响起!仲虺身后的车左甲士,借着这巨大擦撞带来的瞬间稳定,双臂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如精铁!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向前压去,手中那杆修长锐利的青铜车辚,如同一条隐匿多时的毒蟒精准地捕获猎物,带着万钧之力,如同毒蛇致命的信子疾刺而出!
“噗嗤!”
沉重的利刃借着两车交错的巨大惯性,轻易地撕裂那层单薄的皮甲,狠狠贯入那辆冲城巨车御者的腰肋!力量之大,甚至将那庞大的身体向后撞得猛地一滞!猩红滚烫的血浆在惨白的电光映照下,如同一朵狰狞的血花瞬间爆裂喷溅开来!又被瓢泼的暴雨迅速冲淡,在泥泞的车辙里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浅红!
就在这短暂的闪电亮起、映照地狱般景象的瞬间,视野恢复片刻清明!那惨白的强光下,短暂映照出战场真正残酷的画卷:密集的青铜戈矛借着短暂的光亮骤然伸出雨幕,带着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凶残地刺穿、贯入脆弱的血肉和骨殖;厚重的皮甲在巨力撞击或锐器戳刺下扭曲、崩裂、破碎;骨骼被劈砍砸断的“咔嚓”脆响被混乱的咆哮、濒死的惨嚎、金属的撞击淹没……雷光乍起又灭,黑暗重新降临之前,这片小小区域己化作了血泥与碎骨的交融之地!
仲虺所在的这辆战车,裹挟着血腥味与泥水的腥气,从朱红巨车的左侧间隙,如同一把锐利的柳叶刀,顽强而准确地切入了夏军庞大前锋看似无懈可击的核心阵列!他身后的战车紧随其后,锋锐的青铜长辚组成的獠牙群凶猛地撕裂、搅动!夏军那如泥沼般粘稠的战线,被这骤然插入、并不断向前撕裂的钢铁之力,硬生生从中央撕开了一道不断扩大的、流着血泪的口子!
商汤稳如磐石,端坐于中军稍后位置的指挥戎车之上,身姿笔首。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车厢前端的轼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脚下大地的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颠簸,每一次车轮碾过乱石或尸体造成的剧震,都透过坚硬沉重的木质车体,清晰而强劲地传递到他紧贴车厢的躯体之上,那是整个战场的脉搏与喘息,沉重如巨兽的心跳。冰冷的雨水毫无怜悯地冲击着他,汇聚成小股小股的水流,顺着青铜胄的边缘、颈项的缝隙,不断灌入甲衣内里,粘腻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刺激着被汗水浸湿的背脊,带来一阵阵难耐的寒栗。他死死瞪大双眼,透过横飞的雨幕和被水汽模糊的视线,死死盯住前方那片如同最狂暴的旋涡般疯狂吞噬着鲜活生命的混乱战线。雨水几乎连成白幕,视野浑浊一片。唯有当那撕裂天穹的可怖闪电骤然亮起,才能将那地狱般惨烈的景象,瞬间定格,烙入他的眼底:
仲虺的战车被三辆夏军革车死死纠缠在核心!他那柄巨大的青铜长剑在雪亮的电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炫目的致命弧线——一颗戴着象征某种权贵身份皮弁的头颅,在血雾与电光交织的瞬刻,凌空飞起!更多的商车仿佛受到感召,不顾一切地向前凶猛突击,沉重的车轮碾过横卧的残肢,车辚如同从地狱深渊刺出的巨大骨刺,无休止地在夏军粘稠而庞大的阵列中猛烈搅动,每一次搅动,都带起一阵刺目的血雨腥风!殷红的血在雨水中汇流、蔓延,仿佛要染红整个鸣条!
天威如山倒,整个战场在大雨与雷霆中陷入彻底的沸腾与混乱!
就在这时!夏军中军方向,那面作为大军灵魂的、巨大无朋、绘着狰狞黑色夔龙的大纛旗杆,再也无法承受狂风的巨大拉扯!
“嘎吱——轰!”
粗壮的旗杆猛然从中折断!绣着张牙舞爪夔龙图纹的玄色旗帜如同丧了魂的巨鸟,悲鸣着坠落下来,毫无尊严地砸进地面湿滑冰冷的泥泞中!混乱的人脚、马蹄瞬间将其践踏、撕扯、卷入污浊的泥浆深处!
“夏——覆矣!大纛——倒了!”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商军阵列后方如同炸开了滚烫油锅的边缘,爆发出绝处逢生般的巨大嘶吼!那嘶吼混杂着狂喜、解脱和疯狂,竟奇异地在雷雨交织的混乱喧天中穿透而出,清晰地席卷开来!
崩溃!如同燎原的野火,猛烈地灼烧夏军最后的防线!恐惧在瞬间彻底压倒组织,疯狂碾碎了最后残存的纪律!巨大的夏军阵列失去了维系的核心,开始无可挽回地瓦解、扭曲、彻底崩坏!士兵们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们抛下手中沉重而碍事的长矛、大盾,只想逃离这片变成了青铜与血肉炼狱的地狱。互相推搡、践踏!无数人影在积满雨水和血污的泥泞里翻滚、倒下,转瞬间便被身后疯狂涌上的袍泽,或者冲撞而来的失控战车无情地踏过、碾碎!
如同末日降临的接天连地紫电,又一次残忍地撕开厚重如墨的雨幕!惨白的光芒如同死神的探照灯,精准地定格住战场一角!
商汤的目光在强光刺痛下骤然收缩!他看见了!在那片疯狂溃散、混乱翻腾的人潮中,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被少数精锐死士死死围护着!那身即使在泥泞中也隐约透着刺目的猩红色内袍,是他独一无二的身份标志!
夏桀!是他!
那个曾在王座上号令天下、不可一世的君王,此刻如同被恶犬追逐的丧家之犬!猩红的内袍被泥水染得污秽不堪,拖曳在泥浆里,每一次趔趄都险些仆倒。瘦削的脸上布满惊恐和泥点,发髻散乱披下。他被亲卫几乎生拉硬拽,仓皇无比地向着南方奋力策马奔逃!而他身后,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牢牢地、阴魂不散地紧咬不放——青灰色的麻布深衣紧贴身体,精瘦的腰背在暴雨中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纵马践踏起的泥浆几乎溅到夏桀的马蹄!
是伊尹!
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在电光炸裂的瞬间,映出一种比雷霆更冰冷的算计和专注!死死锁定着前方奔逃的红色身影!他的右手始终控着缰绳,但微微抬起贴在胸腹处的左手,在每一次电光火石般亮起之时,都能看到指缝间微露出一点刺目的金属寒芒!那绝非寻常的武器或马缰套环!细小,精炼,如同淬毒蜂刺尖端的一点致命幽光,蕴含着某种只待时机便会夺人性命的冷酷意图!
轰隆——!
最后一声迟滞的闷雷滚过平原,像是天地最终发出的沉重叹息。大地在那连绵的雷霆下似乎发出了哀鸣。战场上喧嚣未散,血腥的气味被雨水冲刷,却更深沉地渗入泥土。一个庞大的王朝日暮途穷,其最后的光芒,终于在这场由血肉为祭、人意为矛的豪雨之中,被彻底湮灭。
沉重的车轮如同犁开沼泽,艰难地碾过雨后的泥泞,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辙痕。深褐色的烂泥沾满车毂、轮辐和辕木,不断从高处滑落,重新滴入地面更深的泥浆里。当战车最终爬上那道低矮的斜坡顶时,前方不远处,被雨水冲刷得土色更深的三?伯的简易城邑,终于显出了它令人悲哀的全貌。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城。勉强用黑土混着碎石夯筑出的寨墙,低矮得如同田间随意堆起的土埂,粗糙无比,许多地方因雨水浸泡而显出道道松散的皴裂。墙头影影绰绰,密密麻麻挤满了攒动的人头。更引人注目的,是从那矮墙垛口之后探出的,一簇簇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反射着阴天暗哑光芒的锋利箭头寒光。每一簇箭头都轻微颤抖着,带着绝望的、走投无路的疯狂。
连日追逐的血腥、汗水、腐臭尸骸的气息,与新翻湿泥的土腥气,混杂成一种沉滞、浓烈、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铁锈般甜腥味,顽固地缠绕在每一个甲士的口鼻之间。连日跋涉和激战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每一个人的骨缝里。
仲虺策马趋近商汤的战车。他盔甲上的泥垢与干涸暗红的血痂己凝固成片块,每动一下都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声音嘶哑粗粝,如同粗砺的磨刀石在砂轮上划过:“君上!桀匿于三?土瓮!”他微抬下颌,目光如锋锐冰冷的钩爪,扫视着城头那片阴冷的箭簇反光,如同扫视毒虫无数细密的冰冷眼睛,“三?伯……己放死誓!愿与城共生灭!”语气中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