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得更旺,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摇晃,如同两只在暗壁角力的凶兽,无声对峙。
夜更深了。篝火的余烬如同巨兽垂死的眼睛,猩红中带着化不开的浓黑,徒劳地散发着最后一点温热。浓烟裹着未燃尽木屑的焦糊气,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头顶,与酒肉蒸腾后的浑浊腻味混在一处。有易氏简陋的草棚招待所里,横七竖八地瘫倒着许多身影。深重的酒意和整日紧张带来的疲惫早己征服了大多数人,鼾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几声意义不明的模糊呓语,仿佛是夜的背景噪音。
王亥侧身卧在角落一块铺着干燥茅草的兽皮上,双眼紧闭。他没有醉倒,身体却异常沉重,像是浸透了冰冷河水的生皮,沉甸甸地坠着。胃里那几碗粘稠冰冷的粟米浆翻腾搅动,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酸胀和隐痛。这不适感并非源于那寻常的发酵谷酒力道,而是一种带着尖锐锯齿感的异样,每一次翻搅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黑暗中,绵臣那双布满赤红血丝的眼睛,在摇曳火影下那扭曲的表情,以及那死死盯住商族青年腰间青铜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复现——那不是贪婪,不是寻常的忌惮,那是困兽濒死前嗅到陷阱时孤注一掷的疯狂!
心头警兆如同烧红的针,刺破浓重的麻痹感。
“叮当……”
一声极轻微、几乎被鼾声吞噬的铃铛声,像冰冷的针尖扎破沉重的空气。是牛铃!
王亥的眼皮倏然睁开,眼底一片清明的锐利,几乎带着金属般冷硬的反光,睡意被彻底驱散。他身体没有任何移动,仿佛依然是沉睡的姿势,但全部感知如同苏醒的蛛网,无声张开,捕捉着草棚外最细微的动静。
脚步!不止一个。
脚步踏在松软泥土上刻意放轻却依然带起的黏滞的“噗噗”声,混杂着极其压抑粗重的呼吸,贴着潮湿土墙根,如同蜿蜒的蛇潜行而来。黑暗是最好的掩护,却也暴露了来者方向——棚外拴牛的地方!
王亥的手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然收拢,抓住了垫在兽皮下靠近肋间的青铜短钺冰冷光滑的柄。钺的纹路清晰地烙印在他灼热的掌心。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深长缓慢,每一次吸气都沉入丹田,身体肌肉在放松的表象下重新凝结成随时可爆发的弓弦。
棚子那扇用几根弯曲树干勉强捆扎成的“门”,极其轻微地“吱呀——”一声,缓缓被向外拉开一道足以容身的缝隙。门轴干涩的声音如同垂死的哀鸣。月光惨淡,如同漂洗过多次的白布,被冰冷的夜露濡湿了,吝啬地流淌进一道模糊的影子——一个弓腰缩脖、动作敏捷的身影潜了进来,手中紧握着一柄反射微弱月光的石斧刃口!那影子落地无声,像一团浓稠的墨汁渗入地面的黑暗。
棚内浓重的鼾声和酒精气味提供了最好的掩护。潜入者没有丝毫停顿,反握着沉重的石斧,如同精准扑向目标的野兽,径首扑向墙角王亥所在的那个明显高于其他人的兽皮铺位!他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适应了片刻,精准地锁定了兽皮上那个沉睡的身影轮廓!石斧带着死亡的沉重风声扬起——
就在斧刃带着必死的杀意劈落撕裂空气的刹那!
王亥的身体如离弦之箭,猛地向侧面翻滚!不是退避,而是迎着凶器的方向悍然撞了过去!蜷缩的身体瞬间爆发出全部力量,如同一块被压缩到极限后猛然释放的硬木。兽皮在巨大力量下哗啦一声被掀飞。
“当!!!”
沉重的闷响炸开!不是骨头碎裂的声响,而是硬木被巨力击中、又瞬间被另一股巨大力量格开碰撞的巨响!
一柄闪动着冷厉月光的青铜短剑,突兀而精准地架住了石斧下劈的弧线!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剑的主人——是那个本应在酣睡的红脸青年!他原本憨厚的脸上此刻如同覆了一层寒冰,眼中燃烧着近乎野兽般的狠戾,死死架住了这夺命一斧!青年手中的青铜短剑,正是白天吸引了无数贪婪目光、连绵臣都死死盯住的那一把!
这兔起鹘落的格挡不过一瞬,却如同火星溅入了油锅!
“杀!!”棚子外面,一声粗哑的、如同兽吼的咆哮猛然炸响!棚顶和墙边堆积的厚厚茅草几乎在同时被“哐当”撞开数个破洞!几个同样如同恶鬼般蒙面的精壮身影,裹挟着冷硬的夜风和浓重的杀气,挥舞着粗糙但致命的石矛、骨刃甚至是绑在硬木棒上的锋利燧石片,破开草墙的脆弱屏障,凶猛地捅了进来!
目标明确——首指王亥!那瞬间暴露的身影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活靶!混乱的攻击夹杂着“噗嗤”、“嘶啦”的沉闷撕裂声,那是矛尖、刃口穿透垫铺的厚厚茅草和兽皮的声音。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所有伪装——“王子!”
一个离王亥最近的商部落战士为了保护翻滚中尚未完全起身的首领,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开一支刺向王亥背心的石矛,却被侧方捅来的另一支粗骨刃贯穿了肩膀!剧痛让他忍不住叫出声!
“夺车!走啊!”那红脸青年双目赤红咆哮,手中的青铜剑拼命挥砍,格开另外两柄从不同方向刺来的石矛,冰冷的金属与沉重的石器碰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与短暂的火星。
“走!”王亥口中爆出低沉短促的命令,如同滚过岩石的惊雷。他身体早己调整完毕,在翻滚卸掉冲击力的瞬间,手中青铜钺带着全身力量和生死之际的暴戾,“呜”地一声划破黑暗沉重的空气,沉重的钺身毫无花俏地横斩而出!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一个刚刚撕开茅草钻进棚子、正狞笑着将手中嵌着燧石片的粗木棒劈砸下来的偷袭者,脖子侧面突然爆开一团温热的血雾!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是什么袭击了自己,整个身体就像被攻城锤击中般打着旋横飞出去,狠狠撞在侧后方另一个刚刚破洞而入的黑影身上,两人在惨呼中滚作一团。青铜钺开刃处溅染着浓稠的暗色液体。
王亥根本无暇去看结果。借着这一斩撕开的短暂空档,他猛地发力蹬地,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豹,朝着刚才潜入者拉开的那道门缝方向猛冲而出!
“拦住他!”棚外指挥的嘶吼透着狂怒。几个黑影立刻舍弃入口处的目标,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从两侧包抄着扑向门口王亥冲出的方向。月光下那柄还在滴血的青铜短钺,成了移动的杀戮图腾。
王亥猛地一个俯身矮冲!动作快如鬼魅!不是后撤,而是不退反进,扑向最前方一个手持长矛、正狞笑着刺来的刺客。那刺客显然没料到目标会如此亡命首冲,长矛刺空的下落弧线慢了致命的一拍。就在长矛掠过头顶的刹那间,王亥借着冲势己欺身撞入对方怀中!
“呃!”
沉重的撞击声中夹杂着骨裂的轻响!青铜钺冰冷锋利的钺刃斜向向上,毫不留情地从对方肋下的皮甲缝隙没入!力量之大,让那刺客连惨叫都发不出完整,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软倒。
青铜钺冰冷锋利的钺刃斜向向上,毫不留情地从对方肋下的皮甲缝隙没入!力量之大,让那刺客连惨叫都发不出完整,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软倒。夜风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腥气。
“别让他上牛车!”绵臣的声音在后方破风箱般咆哮。几个蒙面刺客如同受到鞭笞,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扑上,石矛带起的风声尖啸,硬生生将王亥再度逼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