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烈横他一眼,揉了揉高挑的鼻梁,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看不出来一丝情绪波动,声音带着被喷嚏搅乱的沙哑:“少胡扯,加快速度,一天后必须赶回柳镇。”
冷硬的下颌紧紧绷着,长时间奔波顾不上换洗,下颌冒出青黑色的胡茬,更显粗犷阳刚。勒住缰绳的手臂,肌肉线条紧绷,蓄满了力量。
杨六应了一声,催马紧跟。一行人不敢分心,马蹄声如雷,扬起尘土,迅速消失在官道尽头。
沈青一帮人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往家挪时,日头早过了头顶。街边老槐树下,四五个婆子正凑成一堆,手里捏着针线,纳鞋底的、缭裤脚的,嘴里没闲着,东家长西家短,唾沫星子混着蝉鸣飞。
听见车轱辘响,几个脑袋齐刷刷转过来。
“前阵子你们不还念叨,说沈四娘子被那脏东西附了身?我瞅着如今的沈娘子,言行举止跟常人没两样啊。”
张婆子往嘴里塞了颗瓜子,啐掉壳子撇撇嘴:“嗨,咱都被那婆娘糊弄了!沈娘子哪儿是被附身,分明是自个儿耍花样骗人呢!上回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人,全是她自个演的戏码!要不是当时有几个老辈的、见过些世面的戳破,咱真得被她蒙在鼓里团团转!”
李婶儿听见这话,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我的娘哎,真的假的?前些日子我愣是一到黑天就不敢挪窝,窗户都不敢开!整宿整宿抱着枕头睡不着。”
张婆子鼻子里“嗤”了一声,刚要搭话,旁边李家媳妇就插了嘴:“可不是咋的!那戏法儿演的,活脱儿跟真事儿一样!我那天也去看了,瞅见那影子飘过去,腿肚子当时就转了筋,差点瘫在地上!”
“呸,少见多怪!”打旁边茶馆出来的刘老三插了句嘴,手里还转着个油乎乎的核桃,“前儿个说书先生不才讲过?这叫‘鬼戏’,就跟那沈四娘子似的,踩着小碎步飘过来飘过去,乍一看跟勾魂的女鬼没两样,实则都是糊弄人的花架子!”
张婆子这才接上话茬,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当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合着骗人的!前儿个我家刚请个道士来镇宅,依我看,还不如买两斤猪肉炖了实在!”
“沈大嫂子这是搬了座粮仓回来?”斜对门的张婆子早倚在门框上,手里纳着的鞋底在膝盖上磕得梆梆响,眼珠子却像粘在车板上似的。
住在附近的张婆子远近闻名,出了名的嘴碎,但凡街上有丁点儿新鲜事,她眼皮子一撩就瞅得门儿清,不消半个时辰,从东头杂货铺到西头茶汤摊,就没有不知道的。
沈青脸上堆着笑,手里正捋着被风吹乱的鬓角,听了这话忙回头应:”张婶子说笑了,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秋里日子长,多囤点粮心里踏实。”车轱辘吱呀作响,沈青回过头去,目光掠过街边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说话时,眼角余光瞥见车板上的麻袋,悄悄往二宝那边递了个眼色。
二宝是个机灵孩子,早领会了她的意思,刚才就趁人不注意,把那半扇猪肉往车板最里头塞,上头还盖了层粗布,遮住了好事的眼神。
“哟,四娘是捡到钱了?花钱这么大手,买这么多东西。小心,你家男人回来骂你个败家娘们!”姚春红语气里透着几分酸意,眼神在车上的货物上扫来扫去。
沈青:“李家嫂子这话蹊跷,难不成您家李安哥又断了嚼谷?前儿见他在赌坊门口赊了两吊钱,莫不是。。。。。。连自己男人的事都管不好,还有心情说别人家的事,真是咸吃萝卜操淡心!”
“你少嚼舌根!”姚春红的脸腾地红了,张了张嘴却没再能说出话来。
她确实管不了自己的男人,这条街上谁人不知,她男人李安,整天和勾栏里面的烟花女子打得火热,一天天不归家,只剩下家里的婆娘和孩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张婆子在一旁“嗤”地笑出声,手里的鞋底拍得更响:“要我老婆子说周烈兄弟,那才叫有本事,一家子的生活有滋有味。”
同样,沈四娘的男人周烈也是常年在外,人家周烈按时给家里钱财,从不让家人为生计发愁。
可李家就不同了,李安那厮别说捎东西,上个月竟趁李家媳妇夜里补鞋底时打盹,摸走了她藏在针线笸箩底下的碎银。
那银子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鞋底钱,原想给小儿子扯块粗布做件夹袄,转天却有人见李安在东街赌坊里掷骰子,输红了眼时,还把媳妇新做的鞋面当了酒钱。
前几日更甚,姚春红攥着刚绣好的帕子去当铺,撞见李安正从醉红楼出来,手里捏着支银簪子,笑盈盈地往里头递,那簪子,分明是她陪嫁的物件。
姚春红真觉得人比人气死人,那沈四娘天生的好命,嫁个有本事的男人。
呸,贱皮子。
沈青感到庆幸,幸好他们家住了巷子尾,稍微偏僻一点,要不然干个什么事都要被人注意道,完全没有一点隐私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