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妄道:“大话。可别死到临头还未找见嵇……”
“冷姑娘不会死的。”卓红忽然轻声说。
段妄一怔,打量卓红一眼,微微点头,不再说此事,继续讲述起当年:“在那永州地下的暗巷里,佘象转身离去之际,我出手刺杀,却被佘象避过……”
冷竹久久凝望卓红侧脸,刚才他细声细气、语气平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却让她心里飞快安定下来,仿佛他是掌管生死的神祇,只要有他此言,自己便永远不必忧愁恐惧。
卓红极认真地听段妄讲述,没有瞧冷竹一眼,只是有些脸红。
“那些旧门派的武林同道,皆已答应接受佘象照拂,没一人出手帮我,还有几人对我大声斥骂,好在佘象似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杀死一个漏鱼,我撞开两个阻拦我的武人,逃了出去,而后一路出城——”
“段妄,你怎还有闲暇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骆明歌冷冷截口,“眼下佘象带着大批鲸舟剑客,随时会从歙州杀来,咱们是去是留,还不及早商议个对策?”
段妄笑道:“骆姑娘所言极是。”便不再讲他当年如何在永州城中狂奔,如何循着骆明歌与燕空梁打斗痕迹,一路追踪出城,他被佘象伤了,亟需休养,但怕骆明歌被燕空梁所害,忍着伤痛奔至一处野林,撞见骆明歌兀自与燕空梁缠斗,才松了口气。
他掠近了,讶见燕空梁似乎内伤颇重,招法迟缓,倒是骆明歌占据上风,他大喜过望,便要上前将燕空梁刺死,孰料骆明歌竟挥剑救下燕空梁,反身挡住段妄,任凭燕空梁退走了。
随后骆明歌解释说,本来她敌不过燕空梁,即要受制,但瞧出此人老实厚道,未必会对自己下杀手,面对燕空梁击来的一掌,便故技重施,对他一笑,不闪不避地向前迎去;燕空梁果然大惊,不及细想便强收掌力,震伤了自己。
“此人对我手下容情,我总须也救他一次,才算恩怨分明。”骆明歌说完见段妄一言不发,便又道,“你不知他的武功有多高,他虽然受伤不轻,真拼起命来,咱们俩联手也未必打得过。”
段妄仍不吭声,隐觉不服:骆明歌仿佛认定了他比燕空梁低一头。
他转念想到今日险境,暗忖:“我确是要更加苦练武功才是,以后我单打独斗打杀了燕空梁,骆姑娘自然就知谁更高明。”但后来他慢慢明白,这件事与武功高低无关。
第十六章:绝径(下11)
当年在永州城外,骆明歌却不知段妄已打定主意要和燕空梁一决高下,她问明了永州剑栈地下暗道里的情形,恍然道:“原来佘象倒是诚心实意。”
此后两人起了争执。
骆明歌提议从此留在永州,受佘象照拂;段妄却对佘象设鱼塘豢养漏鱼之举颇为气愤,此来正是为刺杀佘象,愕道:“你不给你师父报仇了?”
骆明歌脸色一变,道:“你懂什么,我师父并非鲸舟剑客所杀。”
段妄道:“那是谁杀的?你们桃花剑岭一派,总是被鲸舟剑派所灭吧,这仇你也不报了?”
骆明歌避而不答,最终两人谁也劝服不了谁,不欢而别。
往后一两年,段妄却也并未远离永州,他易容改扮,数度潜入城中刺杀了几个鲸舟剑客,可是既未寻得暗杀佘象的机会,也没等到永州分堂副堂主方伐。
——如今段妄的杀师仇人许千秋已死,他便将仇算在了其弟子方伐身上,只是方伐身为神锋御史,常年行走各地,极少回永州来。倒是有好几回,段妄却撞见了几个旧门派武人,都是曾在那暗道里照过面、说过话的,那几人面颊松弛,早没了漏鱼脸上惯有的紧绷之色,目光毫不警惕,有的在酒肆中悠闲吃喝,有的在青楼里叫嚷嬉闹,都没认出段妄。
段妄心下忿忿,曾想过将他们也刺死,终究不忍;又想:“如今骆姑娘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了,若我撞见的是她,是不是也要杀她?”
没过多久,他便恨自己心软。
段妄出入永州都极谨慎,长久没被鲸舟剑客察觉,却是那几个漏鱼叫了帮手,十余人在城郊突袭围攻,将他重创。他们见段妄已是气息奄奄,相视谈笑,颇为得意。原来他们也早在暗中追查段妄行踪。一人啐道:“你这厮,一年多里只顾自己行刺,岂不会让佘堂主疑心于我们?”
另一人笑道:“即便佘堂主信得过我等,我等既受他恩惠,便代他擒了这厮,也是应当。”又一人道:“不错不错,咱们将这厮献上,佘堂主一高兴,兴许今年便不让咱们再献徒儿。”
段妄无话可说,嘿然待死,倏有个蒙面人持剑掠至,段妄一凛,只见周遭同时绽开十余道剑光,不似那人刺出,倒似从那些漏鱼的手腕上生长出来,那些人腕上淌血,顷刻间痛呼退散;段妄从未见过剑术这般高明之人,骇异中生出一个念头:“……是他,一定是!此人一定就是李舟吾!”
那蒙面人将段妄救至僻静山洞,解下面巾,段妄霎时呆住:那人眉目慈顺,年纪甚高,并非李舟吾,赫然是永州分堂之主佘象。
段妄定了定神,道:“你故意让他们来围攻,而后再救我性命,施恩于我?”
佘象默默为段妄治了伤,才道:“小子,我今日救你,实是因你与我从前极像。”
“像吗?”段妄冷笑,“这倒奇了,难道你是我的私生子?”
佘象也不着恼,徐徐道:“你与我从前一样,都是胆子极小之人。”
段妄一愣,他行事狂悖,素来不以为自己胆小,不禁哈哈大笑,扯动伤势,又咳嗽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自己胆小,”佘象瞧他一眼,“但你却要到很久之后才能知道。”
段妄暗自调息,心里不停咒骂,只见佘象在旁边席地而坐,竟自顾自讲述起来:“在我小时候……嗯,是我七岁那年的正月,我随爹娘去看花灯,夜市上人流熙攘,我看得入迷……”
“佘堂主,你、你怎在这关头讲起童年往事来了?”
——歙州城中,郁轻尘与佘象、裘铁鹤同处一室,焦急发问。
此前她离了松风镇,与佘象会合,见其携来众多剑客,料想营救丈夫燕空梁有望,心绪振奋起来,催促佘象即刻率众赶赴黄山脚下,谁知佘象似另有计较,迟迟按兵不动,却在城中客栈里喝茶赏雪。
“几十年来,”佘象微笑道,“我这些往事只曾与一名漏鱼讲过,绝不会轻易提起。怎么,郁副堂主不愿听么?”
郁轻尘有求于他,不便直言,只冷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