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僧人一口血呕在半塌的墙砖上,陶骥见他不死,还待补上一掌,却被沈越掠近挥掌格开,两人内力交迸,陶骥记起张织与沈越对掌时吃过暗亏,急收内劲倒掠,兀自神思恍惚了一下。
那年轻僧人强撑一口气,趁机招呼孙佑、赵宝刀等人从墙壁破洞退走。
陶骥见沈越挡路,自忖修为高过他,但又想:“魏濯可传了他不少奇招绝学。”暂也不敢追击。此际柳奕挥袖将骆明歌震得跌飞出去,瞟见沈越举动,不禁疑惑:“小子作甚,你认得这些漏鱼?”
沈越道:“今天刚认识。”
柳奕面色一冷,胡子亮从旁瞧见,知道她即要出手,苦于经络被封,急声叫道:“师父莫伤沈越,他是我朋友!”
“糊涂小子,”柳奕微怔,转身目视沈越,“难道嵇云齐栽赃与你,你还要帮他招降漏鱼?你既受魏师叔信重,便该听我吩咐,才有望洗刷冤屈。”
沈越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些人的性命,不该由嵇云齐、也不该由你来决断。”
柳奕道:“是么。”却瞥了一眼陶骥,陶骥周身发寒,硬着头皮挪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墙壁缺口。
冷竹瞧得忧急,咬牙道:“卓红,你去帮沈越。”
沈越听见卓红答应,左袖一振,将红剑掷给卓红,迈步中右掌便要击向陶骥,蓦然眼前一花,丹田处又是一凉:一瞬里柳奕倏近忽远,已将奔向沈越的卓红截住。
沈越运转功法,便等着再将柳奕的掌劲融于丹田,忽然腹间剧痛,这才惊觉此番侵入丹田的那团气劲竟是由无数细小的“雷刺”纠绕聚合而成,随即在丹田里崩散开来,分向五脏六腑游动——
沈越大惊,将内息提运到极致,接连不绝地将雷刺导引至“手太阳小肠经”各处穴道泄出,过去一个月他勤修这条经脉,内息在其中流动最畅,但那些雷刺委实太多,若稍有不慎,恐怕便会有几道锐劲钻入脏腑,他凝神吐纳,不敢丝毫分神。
这须臾间,卓红已是左支右绌,他虽也瞧不清柳奕攻来的招式,但剑意上的天分极高,朦胧之间总有一抹灵机引着他闪躲过去,倒也暂未受伤。
骆明歌倚靠着墙壁,堪堪调匀气息,她瞧出卓红支撑不久,暗叹一声,眼前闪过一个神情敦厚的男子面容,心说:“也罢,算我对不住你。”当即抄起地上木剑,跃起刺向柳奕后颈——
柳奕反身一袖抹偏木剑,与骆明歌以快打快,转瞬十余招过去,两人斗得旗鼓相当,柳奕暗自惊疑:这回无论是自己脚下步法还是手上招式,骆明歌竟似都能预料到一般,应对得颇为从容。她凝神细查,这才觉出自己膝上、肩上不知何时黏上了几丝极细微的气线,又瞥见骆明歌左手无名指微微屈伸,顿时心中了然:“这贼人竟偷学了心舟七刻!”
柳奕闪过骆明歌刺来的一剑,冷声质问:“是谁教给你‘指尖栖龙’?”问话中将周流全身的“万殊一辙”内劲朝外振发,截断那几根气线,随即便觉左右衣袖上又落了新的气线;她攻守之余,还须分神去震断气线,身法便慢了些,卓红寻隙觑缝,不时刺来一剑,都恰在柳奕吐换气息的一霎,更让她不得不认真拆解。
这时陶骥兀自慢慢挪向墙边,眼看离沈越愈近,沈越却低眉垂手站着,宛如入定一般,不免疑心有诈;又瞥见骆明歌、卓红二人竟然牵制住了柳奕,欢喜得几欲虚脱,也不再顾忌沈越,拔腿便从墙壁缺口冲出。
庭院中,孙佑等人已逃得颇远,却撞见吃完寿宴离去的宾客们,被拖慢了步子;另一边陶骥却是越奔越快,一则他轻功本也高过诸人许多,二则他急于远离那库房中的柳奕,那是活命第一,能不能追上诸人倒在其次。
沈越将丹田中雷刺泄出大半,望向墙壁破洞外,见陶骥已快追及众人,心下一急,强忍腹间疼痛,也疾奔过去;追行中,又见陶骥撞入人群,随手两掌,劈在两个血螯门汉子颈上,那两人立时栽倒毙命。
沈越胸口气血一涌,提气猛地前跃,落地时相距陶骥却仍有数丈,他不管不顾地蓄劲朝着陶骥击出一掌,内息不知不觉中运转,仍将丹田处的雷刺导引至“手太阳小肠经”,一瞬间数根雷刺从他“支正”、“阳谷”等穴飞出,离体后却未立时涣散,而是循着他的掌势,如气箭般射向陶骥——
这一掌挥出,沈越若有所悟,不及细想,丹田里又一阵剧痛,却有一根残余的雷刺侵入肺经,他呼吸一滞,摔倒在地。
陶骥听见背后异响,向旁一跳,数道气箭擦着他衣衫而过,他吓得一激灵,回望去,只见沈越倒地难起;他本待及早逃离府衙,嘴角怪笑着,却又向沈越掠去。
沈越眼睁睁看着陶骥靠近,愈觉窒息,眼前忽一黑,失去知觉。
再睁开眼时,周遭黑漆漆的,却已入夜。
——沈越凝目四顾,但见身处一间破陋堂中,周樘、赵宝刀、孙佑等人正围聚在旁,见他醒来,都惊喜叫道:“沈少侠醒了!”“沈兄弟,你可差点吓死我老赵!”“沈少侠伤势如何,身上可疼么?”
沈越道:“我没事。”暗运内功,丹田中却已无雷刺残留,想是晕厥中内力因“梦息之效”自行运转疗伤之故。
他见堂中少了几个人,询问起来,得知当时陶骥要下死手,却是赵宝刀将霜芦刀掷来,迫开了陶骥,众人见沈越危险,都返回来相救,怎奈陶骥武功太高,众人合力也不是对手,但拼死相护之下,陶骥却也没得机会杀死沈越。陶骥担忧柳奕脱身过来,打不多时便自退走,饶是如此,仍又有三个血螯门汉子被陶骥所杀,二十弟子只剩下十五个,万木宗的万天垒亦身负重伤。
随后众人便跟着年轻僧人遁入暗道,那暗道通向城东一处荒废多年的宅院,正是此地,众人怕敌人察觉,便也不点灯烛。
沈越又问起那年轻僧人,赵宝刀道:“他伤得太重,撑到带着大伙儿进了暗道,便咽气了。”
沈越点了点头,心想:“这人与那几个死去的血螯门弟子,我都还不知道姓名。”他沉默一阵,又问:“骆前辈呢?她打赢柳奕没有?”
众人都说不知,沈越又问冷、胡、卓三人,众人更不知情。赵宝刀道:“木天垣木兄精擅‘落叶步’,是我们中轻功最高的,他已出去找寻骆前辈,还未归来。”说完递过些干粮让沈越吃。
随后,周樘轻轻打开屋门,月光照进来,沈越这才瞧清众人衣衫破烂,满脸血污,几乎个个伤痕累累。
沈越坐在地上,良久都不说话。
众人见他神情歉疚,赵宝刀笑道:“沈兄弟,我们今日能结识你,那是我们三生有幸,你又何必想不开?”孙佑道:“不错,今后沈少侠若用得上我们‘血手十五豪侠’,我等绝不皱一下眉。”
周樘道:“沈少侠,你刺杀了鲸舟剑派副掌门,为我们出了好大一口恶气,我们都极感激你!”万天垒也缓声道:“正是如此,这口恶气,可憋在大伙儿心头五十年啦。”
沈越心里难过,道:“魏濯当真不是我杀的。他待我不坏,我也不想杀他。”
众人相视一眼,均面色诧惑,有几人听后更是神情委屈,赵宝刀道:“沈少侠,你伤势未愈,还是、还是再多歇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