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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粮行（第1页）

经由海棠在缀珠轩设下的暗道，云翳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直至前方出现向上的台阶，方熄灭火折子。他侧耳静听片刻，确认外面无人，这才轻轻推开头顶的盖板，利落地翻身上去。兴康坊的繁华地带还隔得远。

云翳迅速脱下身上那件招摇的花哨锦袍，露出里面毫不起眼的绀宇窄袖短衫。又换上一顶半旧的暖帽，他将帽檐压得很低。转瞬之间，刚刚风流倜傥的寒关侯成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市井汉。

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处危墙，从义庄的后门溜出，汇入了兴康坊狭窄、杂乱的后巷。这里与撷春院所在的繁华街区不同，低矮的屋檐下偶有昏暗的灯火透出。

掀开油腻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股混杂着劣酒、汗酸和烤饼焦糊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店堂不大，光线昏暗，几张掉漆的条桌旁坐着三三两两的脚夫、行商，大多沉默地低头扒饭或闷头喝酒，间或有低低的交谈声和粗鲁的咳嗽。

云翳径直走到最里面角落一张空桌坐下，背靠土墙，视线能覆盖整个店堂。他哑着嗓子，用带着浓重北境口音的官话吆喝：“掌柜的，一碗糊糊，两个硬馍，切半斤头肉！”

“好嘞！客官稍等！”柜台后一个眼皮耷拉的精瘦老头应了一声，眼睛在云翳身上扫了一下，便低头忙活。

掌柜的姓马，是冕都地下暗粮行当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掮客。青刃军在北境时，为绕过层层盘剥，偶尔也通过这类渠道补充些不易被克扣的紧俏物资。云翳与他打过交道，算是有几分脸熟。

他一边吃，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四周。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一个跛脚中年男人掀帘走了进来。他目光在店堂里一扫，便径直走向云翳这桌，一屁股坐下。

“明爷，好久不见，您这……。”来人是“赵头儿”赵奇坤，正打量着云翳这身行头。赵奇坤是冕都暗粮行里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据说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连户部仓场衙门里都有他的门路。

“赵头儿，托您的福，还能吃上口热乎的。”云翳抹了把嘴，放下啃了一半的馍馍，低声说：“我就不废话了。寒关道，十万石。要快要稳。什么价？什么路？”

赵奇坤叫的一碗糊糊配个硬馍也上了桌，他掰着馍馍答道：“寒关道，这会儿可是风口浪尖啊。朝廷刚派了三司查冯谦的案子，所有官仓、漕运、乃至大商号的粮道，都盯得死紧。一只苍蝇想飞过都得被扒层皮。”

“所以才找您赵头儿。”云翳盯着他，继续说：“官面上的路堵死了，才更显出您赵老板的本事。价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粮食一粒不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老三手里。”

老三的信报昨日才到，堪堪避开侯府的闲杂人等绕到撷春院递到他手中。信中日库瀚内斗加剧，暂时无力大举进犯，但边境小规模的袭扰不断。寒冬虽过，青黄不接，军粮依旧短缺。不光将士们，百姓们更是苦不堪言。都在勒紧裤腰带，靠着劫掠敌营和搜刮野物勉强支撑。

赵奇坤沉吟片刻，他搓了搓带茧的手掌，“风险太大，这价钱嘛……”

“您开价吧。”云翳不想再耽误。

赵奇坤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得比市价高四成。金锭现银或等值的硬货都行。不能走票号。”

云翳心里打了鼓，没有应他。

“上下打点要钱，疏通关节要钱，养着那些刀头舔血押运的兄弟更要钱！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什么三长两短？折了人手，抚恤又是一大笔！这买卖，一个不好就是掉脑袋的勾当。四成，真没多要您的。”

云翳沉默地拿起水碗喝了一口，劣质茶叶的苦涩有些揦喉咙。他何尝不知赵奇坤所言非虚？李迨岂会坐视粮食运往北境？沿途关卡、盗匪，甚至凉州那边庞伯倓的人马，都可能成为拦路虎。四成溢价，是买命钱。

“三成半。”云翳放下碗，答道“先付一半定金，粮食全部安然抵达寒关大营后，再付尾款。如何？”

赵奇坤嘿嘿一笑：“明爷爽快，我也不能让朋友吃亏。就依您，三成半！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么大的数目，这么远的路，光凭嘴说可不行。得立个字据，还得找个见证。”

“找谁见证？”云翳挑眉问道。

“正好，今晚我约了位贵人在三钱楼吃顿便饭。明爷您要是方便，不如移步，咱们边吃边谈，有他在，这路保管稳当多了。”

三钱楼？又是三钱楼。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行。什么时辰？”

“酉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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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知衍这些时日虽在国公府养着，三钱楼的生意还是照做，掌柜跑堂小二都是自己人，只是实在辛劳瞿叔两头照料。

叶川之前赠他的歙州老墨烟细如尘，胶清似水，确实是难得之物。一副《雪后初霁图》即将大功告成。

踏槐的脚步声忽在门外响起，京知衍应声唤他进屋，手上运笔不停，正在寒林枯木间描上一点还春。

“楼主，赵奇坤方才遣人传话，说今夜饭局须添一位客人，是做北边皮货生意的大贾。道是这笔买卖牵连甚广，非得请您掌眼裁决不可。”

笔尖悬在半空，一滴翠色欲坠未坠。京知衍未抬眼，只问：“名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