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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镜子碎了（第1页）

赵哲那声干涩的“你怎么会懂……”之后，审讯室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粘稠的寂静。这不是对抗的僵持，而是一种……辨认与确认的悬停。

强光下，赵哲的眼睛不再疯狂闪烁，而是像两口枯井，死死攫住陆长年。他在陆长年过于平静的脸上，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搜寻着某种他赖以生存、却又无法言说的东西的痕迹。他看到的不是警察常见的审视、压迫或诱导，而是一种……理解？不，比理解更冷，是一种洞悉，仿佛自己那些扭曲的念头、那些藏在巢穴墙壁里的秘密符号，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摊开的书页。

陆长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语言或动作都可能惊走这只刚刚从疯狂甲壳里探出触角的生物。他维持着那种绝对的静默，像一块投入深潭后不再泛起涟漪的石子，只是存在着，等待着。

他的内在感官却高度活跃。弗雷格利的“扫描”精细地捕捉着赵哲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动，瞳孔的每一次缩放，呼吸频率最细微的改变。他能“看到”赵哲内心那座由偏执构筑的堡垒正在内部产生裂纹，混乱的情绪如同地下水般在裂缝间涌动。

科塔尔综合征带来的“己死”感，让他能够完全抽离于赵哲那痛苦与迷茫交织的情绪场外，保持着一个绝对冷静的观察者视角。他甚至能分出一部分心神，去“聆听”自己左手的反应——异己手此刻异常安静，指尖那微弱的麻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进入待机状态的凝滞。仿佛它也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不再需要它额外的“提示”。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记录员的笔尖悬停在纸面上，连队长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赵哲的嘴唇再次嚅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呓语，而是极其微弱、带着颤抖的气音：

“……镜子……碎了……”

三个字，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耸动，不再是之前那种僵硬的防御姿态，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真实的脆弱。

陆长年心中了然。他的假设被印证了。赵哲与林晚之间，并非简单的加害与受害，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相互依存又相互毁灭的共生关系。林晚的画作是赵哲疯狂世界的映照与出口，而赵哲的存在，或许也激发了林晚画作中那些趋于毁灭的灵感。林晚的“失踪”，打破了这种危险的平衡，导致了赵哲的彻底“失控”。

他没有立刻追问“镜子”是怎么碎的，碎在了哪里。他需要先巩固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沟通桥梁。

“她看到了你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陆长年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任何评判，更像是在帮助对方梳理混乱的思绪，“还是……你看到了她不想再继续的东西？”

这个问题，将责任与动机模糊化，首接指向了导致关系破裂的那个“事件”本身。

赵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被铐住的双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强光下，能看到有水滴顺着他低垂的脸颊，砸落在审讯椅的金属挡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在哭。不是表演，是真实的、充满了痛苦与悔恨（或许还有愤怒）的眼泪。

“……她……她说要结束……说那是病态的……要毁掉所有的画……”赵哲的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哽咽，“她说……要离开……去找……‘正常’的生活……”

他的话语破碎，却透露出关键信息。是林晚主动想要切断这种危险的联系，想要回归“正常”。这对将林晚视为唯一“同类”和“镜子”的赵哲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那不是你的‘作品’，”陆长年顺着他的情绪，再次强调，并用了赵哲可能理解的词汇，“是‘意外’？在争执中发生的……意外？”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避免使用“杀害”等刺激性的字眼。

赵哲猛地抬头，脸上泪痕纵横，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一种急于辩白的激动：“不！不是！我没想……我没想伤害她！是她……是她要毁掉一切！那些画……那些……‘真理’！她背叛了……背叛了我们……”

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逻辑陷入混乱，仿佛又将要退回到那个偏执的堡垒之后。

陆长年知道，不能再深入刺激了。他己经拿到了最关键的信息——林晚的“失踪”极可能是一场发生在激烈争执中的意外致死，而动机，源于赵哲对被“背叛”和失去“镜子”的极端恐惧与愤怒。剩下的，就是找到证据，尤其是找到林晚的下落。

他适时地转换了话题，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般的安抚力量：

“那些画，没有完全被毁掉，对吗？”他指的是在废墟巢穴里，赵哲用自己方式“复刻”或“致敬”的那些镶嵌图案，“你保留了……你们共同的‘真理’。”

这句话，精准地命中了赵哲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东西。他猛地看向陆长年，眼神中的激动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扭曲的确认感。

“……在……在‘圣坛’……”他喃喃道，随即又像是意识到失言，猛地闭上了嘴，眼神重新变得警惕。

但己经够了。

“圣坛”。他亲口承认了那个废墟巢穴的特殊性。

陆长年知道，今天的审讯己经达到了极限。再问下去，可能会前功尽弃。他看了一眼队长，微微点头示意。

队长会意，接过话头，开始进行一些程序性的、相对温和的收尾提问，不再触及核心案情，让赵哲的情绪有机会稍微平复。

陆长年则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段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对自身“工具”的精细操控，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他感到一阵轻微的虚脱感，太阳穴隐隐作痛。

科塔尔的低语再次变得清晰：“看，与疯狂共舞的疲惫……”

他没有理会。内心反而有一种冰冷的清明。

它们让他听懂了疯狂的呓语，看穿了扭曲的逻辑，并最终，在那片混沌的精神荒原上，开辟出了一条通往真相的、险峻的小径。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依据赵哲透露的信息，集中力量搜查那个“圣坛”——城西废墟下的巢穴，以及以其为中心辐射开来的区域，寻找林晚失踪的最终答案。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管“寂灭之紫”颜料。色彩依旧浓烈，却仿佛失去了些许神秘感，变得……可以理解了。

理解，不代表认同。只是意味着，他掌握了与之打交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