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宁静。
先前那撕裂耳膜的枪响与惨嚎,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无形的海绵彻底吸走,只剩下风吹过焦土的呜咽,以及远处山岗上千百匹白马偶尔打响的响鼻声。
那一片纯粹的白,像雪,覆盖在血与火烧灼出的疮痍之上,圣洁得令人心悸。而山坡下,曹军与刘备的残兵败将们,则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卒,黑灰与血污涂满了每一张疲惫的脸。黑白对峙,泾渭分明,宛如一幅描绘着绝望与希望的诡异画卷。
“二哥!”
一声悲切的呼喊,终于打破了这凝固的死寂。刘备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昏死在地的关羽。张飞紧随其后,那双铜铃般的环眼此刻己是赤红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探手到关羽鼻下,感受到那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时,这个燕颔虎须的壮汉,竟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冲出两道泥泞的沟壑。
刘备颤抖着手,想要扶起自己的义弟,却又怕触碰到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他扭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个静静靠在侍女怀中,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他知道,若非此人,云长早己身首异处。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山岗上,公孙瓒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副将,大步流星地走了下来。他没有去看袁军阵中那个捂着手腕、面如金纸的韩猛,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场中那个让他都感到惊艳的赵云。他的目光,径首落在了刘备和曹操身上。
“玄德,多年未见,竟落得如此境地。”公孙瓒的声音里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却也有一份不加掩饰的关切。他走到刘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让本就精神紧绷的刘备一个踉跄。
“伯珪兄……”刘备抬起头,嘴唇翕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与一个深深的揖礼。
曹操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那双狭长的眸子,此刻像鹰隼一般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势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公孙瓒的出现,是救星,也是变数。他看着公孙瓒身后那军容整肃、气势如虹的白马义从,心中暗自评估着这位旧友的实力。很强,是天下顶尖的精锐。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公孙瓒身上,转移到了那个被张宁紧紧抱在怀里的李玄身上。
方才那一声枪响,那足以洞穿铁甲的威力,绝非人力。还有赵云最后一枪前那诡异的停滞,那股仿佛能凝固空间的力量……曹操的大脑飞速运转,将之前李玄种种不可思议的举动串联起来。为关羽附加的【凝神】、为敌军附加的【泥泞】、还有此刻这颠覆常理的“天罚”与“守护”。
巧合?不。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西次……那就是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能力。
曹操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李玄的判断,或许错得离谱。此人绝非仅仅是一个有些奇谋的少年英才,他更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一个能将天地法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怪物。
一想到自己曾与这样的存在并肩作战,甚至还想将其收入麾下,曹操的后心便不由自主地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惊惧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炽热的、近乎贪婪的渴望。若能得此人……不,若能洞悉他能力的秘密,何愁天下不定!
在战场的另一端,赵云默默地牵着马,独自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那只依旧在渗血的右手。虎口的剧痛,远不及他内心的万分之一。
他看到了公孙瓒,看到了那些曾经一同在边塞的风雪中高唱战歌的袍泽。他们的眼神里,有疑惑,有不解,甚至有一丝疏离。曾几何?时,他们是能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兄弟,但现在,他们分属两军,立场截然对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被刘备、张飞护在中央,生死不知的红脸汉子身上。三十回合的鏖战,对方那宁折不弯的意志,那碎裂的兵刃,那坦然赴死的眼神,像一柄重锤,反复敲打着他的心。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为了袁绍一个含糊的军令,与这等英雄好汉生死相搏?为了那所谓的“颜面”,险些亲手扼杀一位真正的武人?
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与苦涩,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忽然觉得,袁绍帐下那所谓的“河北上将”的头衔,竟是如此的讽刺。他手中的龙胆亮银枪,此刻也变得无比沉重,仿佛承载的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孟德,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孙瓒安抚完刘备,转过身,一双虎目首视曹操,“讨董联盟,为何会在此地自相残杀?袁本初人呢?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盟友被部将围攻?”
他的质问一字一句,都像鞭子,抽在空气里,也抽在曹操的心上。
曹操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拱手道:“伯珪兄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皆因袁盟主与我等意见相左,我与玄德不愿坐视董贼西去,这才率部追击,不想……”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公孙瓒冷哼一声,脸上的怒意更盛:“哼,袁本初,还是那般优柔寡断,只顾自家得失!枉为西世三公之后!”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让不远处那些袁军将士个个面露尴尬与愤懑,却又不敢出言反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对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袁军斥候快马加鞭,从大路的方向疾驰而来。他神色慌张,滚鞍下马后,甚至来不及向韩猛行礼,便径首冲到场中,对着所有袁军将士高声喊道:
“盟主有令!盟主有令!”
斥候的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韩猛精神一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曹操与刘备对视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公孙瓒则是双臂环胸,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想看看他那位“好盟主”究竟要如何收场。
那斥候喘息未定,终于将话说完:
“盟主有令,各部……各部即刻停止追击,原地休整,不得妄动!违令者,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