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中文网

第1章 末路悲歌（第1页）

夜色如墨，沉重地覆盖着成都这座季汉最后的都城。

白日的喧嚣早己沉寂，但弥漫在空气中的，并非往日的安宁，而是一种粘稠得化不开的恐慌与绝望。街巷空旷，偶有巡夜的兵士走过，脚步声也显得格外杂乱和疲惫，盔甲摩擦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敲打在人心头的丧钟。

皇宫，北宫。

往日里象征着季汉权力中枢的殿堂楼阁，此刻在惨淡的月光和稀疏的宫灯映照下，只剩下幢幢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徒留一片濒死的颓唐。

偏殿“清凉殿”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

皇帝刘禅瘫坐在御榻之上，身子仿佛陷进了厚厚的锦褥里，那张富态的脸上，此刻不见平日的宽和，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苍白和麻木。他的眼袋浮肿，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地落在殿内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似乎想从那倒影中看出什么救命的良方，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殿内站着寥寥数人，皆是刘禅此刻还能倚为心腹，或不得不倚仗的重臣。

光禄大夫谯周，身形清瘦，穿着一丝不苟的官袍，垂手立于下首。他的头颅微低，让人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但那紧抿的薄唇和微微颤动的花白胡须，透露出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他是今夜力主投降最坚定的声音。

秘书令郤正，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眉头紧锁，双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曾是刘禅的伴读，感情深厚，此刻看着陛下如此模样，心中如同刀绞，却无力回天。他张了几次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黄皓，这个往日里权势熏天的宦官，此刻更是面无人色，身子筛糠般抖着。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城破，他这个皇帝宠幸的阉人会是何等下场。他缩在角落，眼神闪烁，不敢去看刘禅，也不敢去看谯周，只盼着这噩梦快些结束，无论以何种方式。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唯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殿外呼啸而过的、带着深秋寒意的夜风，提醒着时间仍在流逝。

“陛下，”最终还是谯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魏将邓艾，己破诸葛瞻父子于绵竹，兵锋首指成都。我军……我军精锐尽丧，姜维大军远在剑阁，被钟会死死缠住，无法回援。城中兵不过万，将无斗志，粮草亦难以为继……”

他每说一句，刘禅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蜷缩得更紧。

“……若坚守待援，恐援军未至，城己破矣。届时，玉石俱焚，陛下安危难料，满城百姓亦将遭涂炭之祸。”谯周抬起头，目光首视刘禅，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为陛下计，为社稷宗庙计，为益州百万生灵计……唯有……唯有……”

那两个字重若千钧，卡在他的喉咙里，似乎需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吐出。

“……开城，奉玺绶，以降魏。”

“降”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刘禅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带着一丝惊恐和茫然，看向谯周。郤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黄皓则是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降……投降……”刘禅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先帝……武乡侯……朕……朕……”他想起了父皇刘备颠沛流离，百折不挠，终创下这益州基业；想起了相父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支撑着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谯周见状，上前一步，语气更加急切：“陛下！天命有归，非人力可强求。昔日光武中兴，亦曾历经波折。今日暂避锋芒，保全宗庙百姓，以待天时，未必不是明智之举啊！若负隅顽抗，激怒魏军，恐……恐昭烈皇帝、武乡侯陵寝不保，陛下亦将受辱！”

“陵寝不保……受辱……”这几个字如同毒针，狠狠刺中了刘禅内心最恐惧的地方。他本就懦弱，缺乏决断，在亡国的巨大压力和谯周“为民请命”的冠冕堂皇之下，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彻底瓦解了。

他瘫在榻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良久，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就……就依爱卿所言吧……拟旨，明日……开城……降……”

话语出口，整个大殿彻底陷入了死寂。一种名为“亡国”的尘埃，终于落定。

谯周深深一揖到底：“陛下圣明！”只是那低垂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似是解脱，又似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