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婚,工作也没个正形,你现在可得想清楚了!”
“我们这都是为你好啊,小然!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趁现在赶紧找个安稳的人嫁了,比什么都强!”
两人一唱一和,一递一打。那些话语好似密不透风的冰雹,隔着小小的听筒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那个名字被一遍又一遍提起,如同钝刀在小姨最敏感的伤口上来回切割。
我看到小姨攥着边缘的手指猛然收紧,掌心下的硅胶壳被摁得陷下去一小块。
她的脸色也变得煞白。那不是素颜的干净,而是被抽走了血色的惨白。
四周很安静,只有厨房的冰箱还在嗡嗡地响。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声带纹丝不动。只有空气从她的肺里挤出来,发出轻微的“嗬”声。
那句本该脱口而出的反驳就这么碎在了里头,连个响儿都没有。
对面的声音还在自顾自地响着,衬得这边的死寂愈发深沉。
那一刻,我脑子里还在过着很多颠三倒四的念头,身子却先动了。
一步跨过去,我从她僵硬的手里把手机抽了出来,提高音量,对着屏幕里那两张还在动嘴的脸,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喊道:“姥姥!姥爷!我老师在线催我进课堂了,这节要点名的!先挂了啊!”
没等那边反应,我的拇指已经重重地砸在了那个红色的按钮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噔”。
客厅又恢复了本来的静谧。
小姨的胳膊还停在半空中。手机不在了后,那个姿势就变得有些空洞,好似抓着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过了几秒,她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跟了过来。
眼神里惯常的玩味和用来应付长辈的敷衍被全部剥离,只剩下最纯粹的惊愕与茫然,还有一片大劫得脱的虚软。
她就这样看着我,似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那张脸上的线条忽然就松了,仿佛内里一直吊着她的绳子无声地断掉,所有强撑着的都垮了下来。
于是眉眼垂落,唇角也失了气力,露出了底下遮掩不住的倦怠。
她没说话,也没掉眼泪,只是起身走到了窗边,把后背留给我。
窗外的光有些亮,把她裁成了一道剪影。
我盯着她那副肩膀,很瘦,瘦得好像连风都扛不住了。
然而工作、婚姻、未来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地压在上面,把那道身影压得更薄。
没人知道她在那儿站了多久,可能过去了一分钟,也可能过去了很久。
直到整个人和没电的玩偶一样,毫无预兆地摔进沙发里。
她仰躺着,宽大的T恤下摆滑了上去,露出一截平坦紧实的小腹和一小片粉色的内裤边缘。
小姨就这样盯着头顶那片苍白,好似那上面藏着她人生全部的道理,也可能是全部的没道理。
时间仿佛在空气中停滞,我甚至开始百无聊赖地研究起她发丝上的光泽。
终于,小姨慢慢转过头,视线在我脸上落了很短的一瞬后又挪开了。她唇角很轻微地抽动了两下,扯不出一个笑的形状。
“有时候觉得,”她的声音很轻,像叹息,更像自言自语,“是真没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沉寂了下去。
此刻,那个惯于用眼波递话的小姨不见了,习惯用脚踝蹭我胳膊的女人也消失了。
所有风情都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那片被生活踩得有些泥泞的沙滩。
这份不设防的真实,却比之前任何刻意的触碰都更让我心头发紧。
我走过去,在她身旁的空处坐下。抬起手臂时,动作有些僵硬。我在身侧张开一个很傻的括号,那不是拥抱,只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小姨看着我那对悬着的胳膊,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那点恍惚慢慢消散。
她没有靠过来,更没有投进我那个可笑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