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心悸后,陆询舟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月底,她将借来的物理学书籍,基地专用的电子产品,个人必备的生活用品,以及装在漂亮盒子里的水晶球碎片,一一装进大行李箱,在2028年的初秋,她以“攻坚项目”为要求,申请享有独立房间。
这项申请不仅高层颇有微词,而且底下的科研人员们也议论纷纷。
结果出乎意料,陈有识虽然批准了陆询舟的申请,但把她划到了严副总工的二人公寓,那里空了一间屋子,是张副总工生前的居所。
唯物主义者无所谓怪力乱神,陆询舟捎上朝闻道的几封情书,带着大行李箱住进了公寓。
她的作息开始变得严苛而极端,不论何时起床,严序之几乎见不着陆询舟的身影,她们唯一能碰面的地方是假期的健身房,那位姓程的上尉小姐似乎在向她教授武术,她们以一台格斗机器人为辅,一练就是到傍晚。
陆询舟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反应堆、实验室和卧室,偶尔去医疗中心见柳咨询师。
某个深夜,严序之下工后依然要加班,工作涉及到需要与陆询舟交流的部分,于是她敲开陆询舟的房门,看见了一位形容清癯似瘦杨、神色阴郁如鬼魅的年轻人。
房间里一地乱稿,书桌上堆满各式资料书籍,一台笔记本电脑被圈在嶙峋的书山前,显得有些渺小。陆询舟抱歉地拾起地上的草稿,为严序之清出一大块位置,她搬来椅子,礼貌地请副总工落座。
详谈完工作,临走前严序之阖上门的瞬间听见陆询舟似乎在对谁说话。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严序之想,奥雷里亚诺[一]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秋天逝去得很快,2028年转眼临近年尾。十二月初,西伯利亚的寒潮促使一股强冷空气袭向中国西北。十二号的深夜,当陆询舟照常与一众下工的同事站在专线站台上候车时,一朵晶莹的雪花不偏不倚地在陆询舟眼前飘落。
不知是谁喊了声“下雪了”,于是站台上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众人仰头望天,但见被夜幕覆盖的苍穹正向人间扬下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
塔克拉玛干沙漠,下雪了。
上车时,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关于下雪的趣闻,开车的军人也笑着聊了几句:“这儿下雪不是啥稀罕事,每隔几年都会来一场,你们算碰上好时候了。诶,你们年轻人不都流行初雪时许愿吗?这会儿就可以许一个。”
“好!”
朝气蓬勃的青年们异口同声道。
车内无声的数秒,有人祝福自己前程似锦,有人许下与爱人白头偕老的愿望,有人则希望七老八十还能被父母宠爱。
陆询舟望着窗外缀满白点的大漠夜色,温柔地摘下眼镜,她褪去冷峻孤郁的外表,在爱意涌上心头之际,轻而虔诚地许下三个愿望。
一愿,亲人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二愿,我的理想长存,奋斗万岁。
越野车内的电子时钟由11:59变为12点整。
伴随2028年12月13日的跫音,第十五个国家公祭日,在远离人间烟火的北漠大雪中悄然而至。
陆询舟坚定地许下第三个愿望。
三愿,华夏盛世永在,山河无恙。
。
在2029年整整的十二个月里,严序之渐渐察觉一些奇怪的现象。
她将这些现象写入日记,彼时她尚且年轻,当暮年严序之开始追忆过往时,她在普罗旺斯度假别墅后院的摇椅上,花了整整一个月的下午,读完了自己从少女时代到婚后第十年的日记,奇怪的是,关于2029年的一切奇怪现象,她毫无印象。
那些飘逸又秀丽的字体记录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一场幻想症的末日狂欢。
2029年,严序之发现墙上的时钟经常莫名的损坏,接踵而至的是陆询舟的作息失去规律,咖啡条偶尔混入盐巴,热熟一碗鸡胸肉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二十秒,基地专线的站台砖缝间生出南方小花,等等诸如此类的异象。
有一天,她看见陆询舟生出了白发,对于一位年轻的脑力工作者,生几根白发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她还是下意识觉得,那几根刺眼的白发不属于陆询舟,准确来说,它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陆询舟。
翌日,白发不见了,她想,它们大抵被拔掉了。
但相比起白发,更令人忧心的是陆询舟日渐悒郁入骨的精神状态。整整一年,她们除工作以外,再无日常交流。
那年冬天,严序之和朝闻道的感情渐入佳境。某天傍晚,当朝闻道亲乘基地专线送严序之回公寓时,两人碰见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陆询舟。
自陆询舟成为新项目组的组长,并搬离宿舍以后,朝闻道已许久未见陆询舟。重逢之际,她对饱受理性和孤独折磨的朋友如今的模样感到吃惊和难过。
那天晚上,她替严序之敲响陆询舟房间的房门,送上每晚照例的速溶咖啡。陆询舟开门,严肃地告诉她房门的密码,让她以后每晚按时来送咖啡。
“双标。”
严序之双肘抵在阳台的扶手上,女人抽完一支蒲桃味爆珠的女士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蒲桃香气,年轻的下属搂住她的腰肢,与女人青涩地进行接吻。
她身上清甜微淡的气息沁人心扉,令朝闻道由衷喜欢,这种感觉和少时在乡野溪间捉到鱼儿般的快乐一样,是纯粹而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