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还在继续,不断有新的菜品呈上,台上的演出愈发精彩,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人物们谈笑风生,电视总台的摄影师拿着摄影设备,穿梭于各大桌之间记录众人其乐融融的瞬间。
陆询舟在此之前,要么低头吃饭,要么和恩师聊天,总之不敢往李安衾的方向看去。
明明当初是自己提的离婚,可重逢时最难过还是自己。因为在塔克拉玛干的那五年,无论是柳夏后来向她诉之的故事,还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存亡时刻,这些事情都教会她一个道理:活在当下,珍惜现在的每一刻,亦珍惜生命中予她色彩的每一人。
当初是她被前两世的记忆折磨,因为看到自己和李安衾在感情面前一败涂地的模样,所以她起了畏惧,亦心怀清高地怨恨李安衾自私自利的行为。
分开的那五年,因为曾无限接近于死亡,也曾聆听过他人的悲欢离合,所以陆询舟明白,生命中出现一段真挚的感情是多么得珍贵。
是的,陆询舟承认,李安衾恶劣又自私,同时卑微又纯粹,她经历了许多不幸,于是学会抓住自己仅有的真爱和利益,不顾一切地要逃离苦海。她是精明算计的上位者,毒杀国君、逼宫立储……两世以来,为达目的无所不为;她也是一只缺爱的笨蛋小猫,将爱恨欲混为一谈,倾注在一个人身上,自以为纯粹之爱,并将其视为心灵的安慰物,实则是将她和陆询舟生生世世绑死的最后一条宿命。
她们身上有大约百分之三的相同血脉,她是她的姑母,是她孩子的母亲,是她的性幻想对象,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仇人。同出一脉的百分之三的血液于陆询舟而言,可以是头骨里的一颗钉子,也可以是滴入海洋的一滴墨水。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却什么都不明白,但她的本能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位爱人的君子,她是一个爱上小人的庸人。
因此陆询舟终是明白,自始至终,她需要做的,就是接纳那个人不完美的一面,这是她完整地爱一个人的最后一步。
而那个人,叫李安衾。
国宴临近末尾,朝闻道的目光在桌上的甜点和附近的侍者之间来回穿梭,一只纤纤玉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肚子,她耳尖微红,又听见女人招手呼唤侍者过来打包的声音。
“驴打滚装几块,嗯,还有那两盘剩下的荷花酥、核桃酪都装起来。”
“你们(有钱人)……吃饭还打包么?”朝闻道悄声问道。
“节约粮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严序之先是给了一个官方的答案,随后将手覆在朝闻道的手背上,指尖有些不满地点了点那人的骨节。
“何况……凭什么那个人能被你扯着袖子问问题,而我却要费尽心思猜测小朝同志的心意呢?”
朝闻道轻声道:“对不起,我……”
“不要道歉,你没错。”
严序之接过侍者打包好的袋子,而后在年下者的耳畔边柔声道。
“我是醋缸,你如果因为我吃酸就赔不是,那你就当一只只会‘对不起’的复读机吧。”
她理解这个孩子的自卑,因为陆询舟朴素的生活习惯和体贴的性子,所以朝闻道自觉敢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无知”的一面。她们所出身的阶级差异太大,导致朝闻道常常缺乏安全感,这也是闻道不信任自己的表现,这说明她还不够努力,足够让朝闻道相信她的爱。
所以,她怎么舍得让她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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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是十点多,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外,华灯已上,万家灯火辉煌,层层起伏的台阶于陆询舟而言,是一段回归宁静生活的终径。
她看着远处那道孑然的窈窕身影,鼓起勇气走下台阶,来到李安衾的身边。
“请问,我今晚可以……去您家里把东西搬走吗?”
李安衾低着头,一手正在手机上打字回消息,一手挂着青石色的大衣,闻声后抬头淡淡地看向那人,言简意赅道:“你的人脸识别还留在物业网上,新密码是830928,拿完就走,我有事,十二点多回家,不希望那时还能见到你。”
陆询舟礼貌应下,恰好朝闻道在后头喊她名字,她便离开李安衾,转身走上台阶。
柯蕤和张慧雯也在。她们打算在人民大会堂前合影留念,为五年的舍友之情画上圆满的句号。陆询舟虽半道离开,但在三人眼中永远是宿舍一员,所以朝闻道也喊来了她。
严序之拿了台富士相机为四人拍摄,夜色温柔,晚风微醺,四个不同年龄段的工程师在相机“咔嚓”的瞬间,定格下这段美好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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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太和云邸的家,陆询舟凭借五年前的记忆,有些生疏地走完过去的流程,坐上单元楼的电梯时,她还有些恍如隔世。
小区一梯一户,陆询舟坐到顶层,推着国宴前就从酒店带出来的行李箱走出电梯,在入户厅时她犹豫了片刻,终是鼓起勇气输入密码。
83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