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的棺椁终是于今日抵达京郊。
同样的地点,但比起送大军出征当日的排场却是寥落许多。
崇安帝实在不忍目睹儿子马革裹尸的这一幕场景,今日都不曾亲至,取而代之的是翼王的生母贤妃张氏。
后宫嫔妃一向甚少在外抛头露面,据说她一袭白衣素钗,在御书房哭求了许久,才得崇安帝应允,让她出宫来接自己儿子回家。
深秋时的送别还历历在目,翼王殿下的豪气干云,意气风发还鲜活似昨日,如今也只留了一具枯骨,众臣百官也徒留暗暗唏嘘。
蒋培风和陆昱目光交接时,微微愣了下,虽然他掩饰得极好,那抹愣怔转瞬即逝,陆昱还是觉得心脏被刺痛。
那日两人看似和解,但陆昱也知此事还是他和蒋培风两人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方才蒋培风的眼神都仿佛在疑惑:你怎得不远远避开,还来这场合?
陆昱心中泛起浓烈的酸苦,但未及消化这情绪便看到蒋培风已行至他面前,问道:“殿下身上伤可大好了?这寒意料峭,殿下怎不多加注意?”
方才还在冒苦汁的心脏如同被人向空中狠狠抛起,一瞬如至云端,有种失重般的快意。
陆昱只觉自己莫不是出了幻觉,培风居然不是在怪他吗?且如今朝中众臣皆在,培风此举得招致多少莫名眼光?
念及此处,陆昱强行敛下心神,未敢有一句逾矩失礼,他回答道:“蒋大人不愧君子之名,一颗仁善之心令本王感佩,本王膝伤已然大好,真是多谢蒋大人挂怀了。如今三皇兄回京,本王这个做臣弟的无论如何都得来的。”
听罢蒋培风微微颔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确实不出陆昱所料,方才蒋培风莫名朝他这里来,便惹得众臣纷纷侧目。
之前虽有父皇旨意令蒋培风做他的诗词师傅,当日罚跪时蒋培风送他回府时更亲密的举动也是有的,但在群臣众目睽睽之下被蒋培风探问还是第一次。
蒋家这位大郎君,虽是一身潇潇君子风度,但骨子里仍是傲气的,与人交游虽也温和有礼,却是绝不过线,很少见他主动与谁搭话。
从他迈步向昭王这来时,不仅是众臣,相王、安王、怀王的眼神也是或疑或探,总之颇为复杂。蒋丞相也皱眉瞥向蒋培风,但终是未执一词,扭回了目光。
薛述也是,站于群臣中和陆昱目光对上,便朝蒋培风方向努努嘴,长眉微微一挑,陆昱只得先散过去一个安抚眼神。
一声女子的尖利哭喊将现下所有的暗流尽数刺破。众人一看,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白幡缟素,哀哀戚戚。
是翼王的棺椁。
贤妃方才只是暗暗垂泪,现下再也压降不住,棺里的可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孩子,不论家族,不虑荣华,这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啊!
贤妃哭得站也站不住,那般肝肠寸断的尖利哭号直把在场众人哭得心颤,好些也算是看着翼王长大的臣工不禁也感同身受,悲从中来。
看着翼王长大的人,还有一个人,一直静默站立于一侧的相王陆晟。
他是真的难过。虽然成年以后他和三弟的往来夹杂了不少家族恩怨,利益互送,但这个自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三皇弟,他也确确实实是给过皇兄的爱与信任的。三皇弟,也从未辜负了他。
陆晟是真的想过有朝一日,大业可成,他会给他的皇弟权柄与荣光,让三皇弟做真正一人之下的实权亲王,可惜……
陆昱看着大皇兄面色如霜似雪般冰寒阴沉,双眸泛红,隐有泪光,唇角因为强压悲痛而微微颤抖,思绪回到了几日前他去相王府上拜访的时候。
……
那日晚饭后,陆昱径直去了相王府。
战事未毕,驿路各环节贪腐盛行,层层盘剥,兵部也还未牢牢握于他手,陆昱深知他只是想瓦解梁家和张家的同盟,并未打算和大皇兄剑拔弩张。如今他根基尚浅,羽翼未丰,单打独斗实为下下之策。
大皇兄接见了他,只见相王一身素白,独坐于主座之上,一手持冷酒,一手在一张雪狐裘上不住抚摸,眸中有着化不开的坚冰。
陆昱看出那张狐裘乃三皇兄所赠,只得先行礼劝道:“三皇兄已逝,还望大皇兄切莫哀过伤身,早日振作才是。”
相王抚摸狐裘的动作未停,抬起头看向谦恭有礼的五皇弟,表情似笑未笑,似悲非悲:“本王可真是想不到,赚得盆满钵满的居然是我们初出茅庐的五弟啊。”
陆昱神色未变,仍是谦和躬身,他缓缓道:“皇兄折煞臣弟,臣弟愿为兄长分忧,此番前来,也是想告知皇兄,臣弟愿助皇兄一臂之力。”
“哦?”相王神色玩味。
陆昱继续道:“臣弟从未肖想权柄,如今有了差事,全因父皇垂怜,也是因为父皇看好皇兄。”
“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