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深、薛士干、田全操三人再拜,悄然退出了太和殿,身影融入殿外的沉沉夜色。
殿內,只剩下李炎和马元贄。
烛火噼啪,映照著两人,李炎走下御座,来到马元贄面前,目光深沉,带著一种超越君臣、近乎亲人的审视,他伸出手,轻轻拂去马元贄肩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浮尘——这个动作,像极了当年在潁王府,马元贄为他整理衣袍时的样子。
“元贄,”李炎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朕问你,你在宫中这些年,可有真正信得过、如同当年在王府时你我一般能託付生死的心腹?一个就好。”
马元贄心头剧震,抬头迎上李炎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信任,更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马元贄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同样压得极低:
“有!有一个!是奴婢当年净身入宫时同舍的小火者,名唤马元实,为人机敏,口风极严,与奴婢情同手足,他如今在內侍省洒扫处当差,位置虽低,但走动方便,不易引人注意。”
“好!”李炎眼中精光一闪,声音如同耳语:
“朕要你交代马元实,寻个机会,在人多眼杂却又不起眼的地方——比如尚食局领饭食时,或是去內侍省领月例时——与旁人閒聊。让他无意中说起一事:就说登基前夜他好像看见仇公曾夤夜入紫宸殿,面见陛下,屏退左右,密谈良久。记住,只提登基前夜、仇公密见陛下,其他任何话都不要说!更不要提谈话內容!让听的人自己去猜!”
马元贄瞬间明白了李炎的用意,这是要在仇士良权势滔天的表象下,悄无声息地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种子一旦种下,自会在有心人(尤其是鱼弘志)的心里生根发芽!他感到一阵寒意和兴奋交织的战慄,用力点头:
“大家放心!此事定会办得如同风吹柳絮,了无痕跡!马元实知道轻重!”
“去吧。”李炎拍了拍马元贄的肩膀,力道很重,传递著无声的信任与託付。
马元贄深深拜下,正要退去,李炎却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著一种剖开血肉般的冷酷清醒:
“元贄,留步。朕知你心中或有疑虑,为何要將枢密院这等要害,连同神策军权柄,尽数堆於仇士良一人之手?封他楚国公,赐功臣號,食邑实封,如今又加知枢密院事这权势,是不是太重了?”
马元贄身形一顿,抬起头,眼中確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对主上深意的探寻。
李炎踱步到烛火摇曳的阴影里,声音如同淬过寒冰:
“刘弘逸、薛季棱,他们必须死,不是朕要他们死,是仇士良容不得他们活!他们是先帝旧臣,是仅存的、能对仇士良在枢密院权威构成一丝牵制的影子!仇士良要彻底掌控这內廷咽喉,他们就非死不可。朕拖延一晚,已是极限。”
李炎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刺向马元贄:
“朕问你,若朕强行保下刘、薛,仇士良会如何?枢密院在仇士良眼中,会变成什么?”
马元贄喉头滚动,艰涩道:
“仇士良必视枢密院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会绕开枢密,直接以神策军中尉之权號令禁中,甚至矫詔枢密院名存实亡,形同虚设,刘、薛二位恐也难逃毒手,只是死得更不明不白。”
“正是!”李炎的声音斩钉截铁:
“与其坐视枢密院彻底沦为废纸,被仇士良弃如敝履,朕什么都捞不到,不如趁此封赏之机,虎口夺食,以退为进!”
李炎眼中闪烁著孤注一掷的锐利锋芒:
“朕將这枢密院名正言顺地塞给仇士良,让他兼知!让他以为这方寸之地已是他囊中之物!让他得意,让他忘形!而朕,却在这看似拱手相让的铁板之中,硬生生钉进了你马元贄这颗钉子!枢密院,从此不再是他仇士良可以隨心所欲的私器!每一道经枢密院发出的旨意,都要过你的眼!哪怕你只能窥得一丝缝隙,记住,那也是朕撬动这座铁山的起点!这枢密院,废了是废物,但握在仇士良手里,却成了他权势的象徵,朕要它活著,哪怕是个空壳,也要让它成为仇士良不得不守、不得不防的靶子!而你,就是这靶心上最锋利的倒刺!”
马元贄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顶门,却又被主上话语中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与算计激得热血沸腾!他明白了!这不是屈服,这是以身为饵,在万丈深渊的峭壁上凿刻立足之地!
“奴婢懂了!圣人放心!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让这枢密院的空壳,变成仇士良的枷锁!”马元贄重重叩首,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吧。流言之事,速办。”李炎疲惫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