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烛火通明,仇士良端坐在御案旁特设的锦墩上,仇士良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份奏疏的条陈建议,搁下硃笔,端起案头一盏温热手中端著一盏刚煎好的上等顾渚紫笋,正吹拂著浮沫,准备享受片刻的寧静。
裊裊茶烟中,仇士良脸上带著掌控一切的从容,代天子批阅奏疏、条陈万机的权力滋味,如同陈年佳酿,令人沉醉。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名玄武门守兵在当值內侍引领下,神色仓惶地快步趋入。
守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息急促,脸色发白,显是狂奔而来。
仇士良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地呷了口茶,声音带著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说到: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喘匀了气,慢慢说。”
仇士良久居上位,深知越是惊天动地之事,越需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那士兵哪里敢慢?他带来的消息足以让整个大明宫炸开锅。
守兵强咽下口水,声音带著抑制不住的颤抖,语速飞快地將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稟中尉,大事不好,方才陛下迴鑾经过玄武门,但是隨行队伍中竟多了一支右军千人队。
鱼中尉他声称奉陛下口諭,带了千余右军甲士入宫,说是…说是要接替紫宸殿、蓬莱殿的守卫与巡逻之责。
孙守將上前询问,却被鱼中尉以陛下旨意、抗旨相胁,孙守將虽觉不妥,只得放行。
此刻,鱼中尉应该正带著那千人队伍在宫城內调动布防,孙守將让小的特来稟报中尉。”
“什么?”饶是仇士良城府深如寒潭,此刻也如遭雷击。
仇士良猛地站起身,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茶盏脱手飞出,啪嚓一声脆响,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紫袍的下摆。
“鱼弘志!”一声饱含著难以置信的低吼声想起,仇士良双目赤红,一掌狠狠拍在坚实的御案上,震得案上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仇士良脑中只有一个疯狂血腥的念头:
反了,这肥猪竟敢如此,带兵擅闯宫禁,染指核心防务?
此乃谋逆,立刻召集左军,封锁宫门,以矫詔擅权、图谋不轨之名,当场剁了鱼弘志那头肥猪,將那胆大包天的右军千人尽数屠灭。
再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皇帝囚禁起来,就像当年对付大行皇帝和那些宰相一样,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大明宫真正的主人。
那报信的士兵被嚇得几乎瘫软在地,大气不敢出,殿內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而就在这失控的边缘,仇士良猛地深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將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怒火压了下去。
仇士良闭上眼,復又睁开,眼中的血色稍退,他毕竟是歷经六朝、掌控神策左军多年的权阉巨擘,深知衝动只会带来毁灭。
仇士良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和那瑟瑟发抖的报信士兵,声音恢復了平静后说到:
“慌什么?本公知道了,你,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乾净,退下吧。”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士兵如蒙大赦,连忙手脚並用地將茶盏碎片小心拾起,包在衣襟里,大气不敢出,无声地倒退著溜出了殿门,生怕多留一刻。
仇士良没有理会离去的士兵,他缓缓坐回御座旁的位置,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闭上眼,脑中开始飞速地权衡著得失利弊:
不能火併鱼弘志。
一是师出无名?鱼弘志打著“陛下口諭”的旗號,皇帝金口玉言,自己若贸然动手,便是公然抗旨,形同谋逆,道义上先输一筹。
二是左军非铁板,此时神策左军看似强大,但內部派系林立,並非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他仇士良去和同为禁军的右军拼命,尤其对方还有圣旨光环。
一旦开打,胜负难料,若强行火併,万一有人临阵倒戈或作壁上观,后果不堪设想。
三是文官、勛贵、武將、宗室反扑,李党、牛党乃至那些勛贵宗室还有武將,早已对自己专权恨之入骨。
若两军火併,实力大损,他们必然群起而攻之,將自己撕的粉碎。
四是藩镇虎视眈眈,长安大乱,禁军自相残杀,力量空虚,那些虎视眈眈的河朔藩镇、甚至其他强藩,会放过这个清君侧或直接入主中枢的天赐良机吗?后果仇士良自己也不敢想像。
也不能趁鱼弘志在宫中直接宰了他。
一是直接导致混战,鱼弘志在右军根基深厚,杀了鱼弘志,右军数万將士岂能善罢甘休?必与左军死战,势必引发惨烈內訌,届时长安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二是政治信用崩塌,直接杀死同僚还是同为中尉的高级宦官,手段卑劣,会彻底失去所有宦官集团內部的支持,其他派系会兔死狐悲,离心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