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白马河谷的空气里带著一股潮湿的、属於衰败季节的凉意。
领民们陆陆续续地聚集在骸骨园的入口前。他们不是走来的,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而来,脚步在枯黄的草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有气无力的声响。
没有人交谈。
他们只是站著,稀疏地站成一小片沉默的、灰扑扑的人群。大多数人低著头,看著自己磨损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某种值得研究的纹路。少数抬著头的人,目光也是空洞的,越过林恩的肩膀,投向远方那片同样了无生机的荒野。
这是领主大人的徵召。所以他们来了。仅此而已。
林恩·贝尔站在他们面前,能闻到人群里飘来的那股子汗味、穷味和长期挨饿后特有的酸味。一张张脸是麻木的,眼窝深陷,嘴唇乾裂。
他忽然觉得,这些人现在还不算是他的子民。他们只是一群在绝望里,等著冬天来收尸的倖存者。
老管家沃尔特站在他身后,紧紧攥著那根磨平了稜角的橡木杖,腰杆挺得笔直,但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赤鳶则像个过客,抱著剑靠在一棵枯树边,灰蓝色的眼睛扫过人群,像在看一堆不会动的石头。
林恩没说什么“大家好”之类的废话。他很清楚,对饿著肚子的人来说,任何语言都比不上一块黑麵包。
他只是转身,走到那扇简陋的木门前,拉开门栓。
“吱呀——”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门被推开。
一股味道,就在门开的瞬间,撞了出来。
不是香,没那么冲。也不是果香,没那么甜。那是一股……“活气”。泥土刚被翻开的腥气,植物根茎的汁水味,还有绿叶子伸展腰背时才有的清爽,全混在了一起。
这味道太陌生了。对於一群整天和枯萎贫瘠打交道的人来说,它像针,直往人脑子里钻。
人群里,一个老婆婆最先有了反应。她满是褶子的脸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鼻子下意识地吸了两下。
然后,她看见了。
人群中响起第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片安静里,炸得人耳朵疼。
“那……那是什么?”
“绿的……”
“眼睛了吧,这鬼地方怎么可能……”
骚动像是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散开。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伸长脖子,踮起脚,想看清门后的东西。
林恩乾脆侧过身,把通往骸骨园的路完全让了出来。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刚刚还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去。一种比刚才更深沉、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一片绿。
在一片灰黄色的背景里,绿得有些假,甚至有些刺眼。
一排排的捲心菜,叶片肥厚,边上还掛著露珠。一根根木架撑起的藤蔓上,掛著或青或红的番茄,那红色饱满得好像一碰就会炸开汁水。还有那片刚翻过的地,土豆的绿叶长得毫无顾忌,囂张地舒展著。
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藤蔓,都在散发著一种叫“生命”的东西。
这片小小的菜园,和他们记忆里那些在田里挣扎的、枯黄瘦弱的麦苗,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它不该存在。
在这片被诅咒的,连杂草都长不好的土地上,它就不应该存在。
人群里,一个铁匠模样的壮汉,眼睛死死盯著那些番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发出“咕咚”一声。他旁边的女人,则下意识把身前瘦小的孩子往身后拽了拽,好像那片绿色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