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也是这样,总是将利害关系分析得清清楚楚,用冷静到残酷的方式点醒他,却每每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她救他,帮他,教他,似乎总是出于某种“应当”或“划算”,从未给过他任何关于私情的幻想。可偏偏是这份冷漠,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让他泥足深陷。
“好。”他低声应道,像是承诺,“我会珍重。”
沈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般听话顺从的萧望卿,倒是少见。她想起前世,每每她劝谏他保重身体或收敛锋芒时,他要么沉默以对,要么阳奉阴违,何曾如此干脆地应过一个好字。
看来死过一次,终究是让他有些不同了。
“沈小姐日后……真的只想留在北疆军中,做一个客卿幕僚吗?”
沈知微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反问道:“殿下觉得,我还能去何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萧望卿道,“江南烟雨,西蜀峻岭,或是更远的西域……以沈小姐之才,纵是隐姓埋名,亦能安身立命,未必非要困守在这苦寒之地。”
这几乎是明示她可以离开,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殿下……是在赶我走?”她挑起眉梢,半开玩笑地问。
萧望卿却神色认真:“绝非如此,北疆军永远有沈小姐一席之地。我只是……”他斟酌着用词,“不希望你再因任何事、任何人受到束缚,包括我。”
他看着她:“前世之债,我已偿不清。今生,唯愿你能自在随心。”
那时君王每每下朝来她宫中,坐在她病榻前,也是这样一副神情,欲言又止,眸底是难以言说的沉郁与无力。
那时她只觉得疲惫,不愿深究,也无力回应。
如今想来,他那时想问的,或许与今日并无不同。
只是那时,她已给不出答案,或者说,不愿给出那个可能会让他更执着的答案。
如今,时移世易,她是已死之人,他是重活一世的边关统帅。
前尘旧账,似乎真的可以换个算法。
“殿下说,愿我自在随心,”沈知微缓缓开口,“那殿下可曾问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萧望卿眼睫微颤,低声道:“我想要的……前世求不得,今生……不敢求。”
“求不得,是因方法错了,还是本就不该求?”沈知微问,“不敢求,是怕重蹈覆辙,还是怕再次成为我的负累?”
“皆有之。”
他答得坦然,反倒让沈知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看着他因虚弱和坦诚而显得格外脆弱的侧影,心头那点因他先前过于平静的反应而升起的不确定,渐渐消散了。
他不是放下了,而是将那些汹涌的情绪压得更深,用一种更笨拙,更小心的方式在靠近。
“殿下,”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方才问我可曾后悔,我答了。现在,我也想问殿下一句。”
“殿下可曾后悔?”沈知微迎着他的目光,“后悔当年在雪地里被我救下?后悔后来一次次寻我、找我?后悔……最后用了那般方式,将我留在身边?”
萧望卿沉默良久,最终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时的他才看起来真的像一个病人:“不悔。”
“后悔……方式错了,时机错了,很多事都错了,”他呼吸不畅,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但若重来……若早知道……”他顿了顿,像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重复道,“我不悔遇见你,不悔……心生妄念。”
“只是,若早知我的靠近会让你那般痛苦,我或许……会站得远一些。”
只远远看着,护着,哪怕一生不相识,也好过将她拖入那泥沼般的深宫,耗尽她最后一丝生机。
沈知微听懂了。
他后悔的是过程,是方式,是结果,唯独不后悔的,是那颗指向她的心。
他们都对那段充满遗憾与伤痛的过往,保留了一份不甘抹去的底色。
沈知微站起身。
萧望卿的目光随着她移动。
“北疆虽苦寒,但天高地阔,人心也简单。留在这里,做个闲散客卿,偶尔看看书,处理些无关紧要的文书,似乎……也不错。”
萧望卿猛地抬头,杯中水晃了一下,溅出几滴在被褥上。他看着她,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微光,像绝境中的人骤然看到一线生机,却又不敢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