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崔隐掩着心中不屑,坚定回答,转身示意车夫驾车。
钱七七身子还未完全进车厢,那马车已乍然起行,她被晃进来时险些摔倒。淮叶扶她坐好,却见她似啐了口,又一脸痴笑。
她不知,此时钱七七脑中的陶釉算珠有一串打不完的数字:“若真有两三百贯,拿出百贯我便可在西市买个小铺子,用心经营几年,我钱七七可不就走上了巨富之路……”
很快马车便开到了崇仁坊。从马车下来,可见坊内一众夯土墙中一道白色宅墙格外醒目。那白墙正中间是一道恢弘大气的双层朱漆实榻大门,大门上嵌着铜色乳钉和兽嘴衔环的门把手。
她常年在各坊流转,自然知晓能将大门直接开在坊墙上的,并非一般富贵人家。再看那门上所悬牌匾写着“崇仁第”。
钱七七倒吸一口冷气:“这莫不是禅让过皇位的永平王王府?”
崔隐想到她日后便是阿奴,有必要解释清楚,遂道:“正是。正式介绍下,某乃永平王嫡子崔隐,字怀逸……”
钱七七无心听下去,只觉腿下一阵酥软,心道:“这永平王嫡子怎只是个郎中?这皇亲国戚的,若是露馅了,我怕是小命也不保了吧。”
“走。”他先一步进了阍室。
钱七七先只探头看了眼,见这阍室足有西市各商铺后院两三倍大。阍室内放着几辆马车,只是不同寻常夯土院子,这里清一色的铺着光亮的水磨石。
她正犹豫,冬青又上前笑着邀请道:“钱娘子,请。”
她忐忑着碎步跟上从另一头出了阍室院子,绕过几间偏房和园林甬道,三人上了一处石桥。那石桥地势偏高,可俯瞰到整个院落。
远远望去,这院中有院,皆清一色的黑瓦屋顶、朱红柱子,好不壮观。不远处好似还有一片极大的湖水,那湖内筑山,梯桥架阁,岛屿回环十分考究。
钱七七不及细看,匆匆收了目光,心中惊叹之余,越发打起退堂鼓,便止了脚步,仰起下巴装腔作势道:“崔郎中有所不知,妾曾在卜肆学习一二,略懂风水占卜之术。”她说着向后几步,故作镇定道:“我看这院落风水便知王妃吉人自有天佑。至于妾,来不来都一样。”
她说着脚底抹油转身便开溜:“我还是改日再来探望王妃,我先回了。”
崔隐一大步,伸手提溜着她领口在原地打了个转,同样仰着下巴气定神闲慢悠悠道:“回?回何处?刑部大牢吗?”
他戏谑一笑,气定神闲:“听闻你的好姐妹,南枝娘子在清风酒肆里弹琵琶。她欠西市令的钱似乎还未还上吧?我见那娘子倒不如你这般诡计多端,你说我可要寻她试上一试?”
崔隐的话犹如刀殂,钱七七却是刀板上的鱼肉。
“这狗官好生狡诈!竟还去打探过我!竟用南枝威胁我!”她想着一瞬泄了气,耸着肩膀、哭丧着脸:“若被发现,真不会被抓去县衙么?”
崔隐冷哼:“有我这个主谋,你顶多算作从犯。”
“那是吃牢饭还是挨板子?”钱七七哭丧着脸。
崔隐见她面色已然煞白,担心将她吓得一会子露了怯,便只好轻咳一声宽慰道:“吃甚牢饭,往后只有好日子。想想你的百贯。”
他说着靠近,语气又缓和几份:“你且放心了,家中我已交代好。你去了按我说的,谨言慎行便好。”
“可是,我,我还是好生紧张。”
“我打听到的钱娘子可是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纵是赖县尉、曹市令这般官差你整治起来也不曾有半分后怕。”
他含笑俯身,双手轻扶她肩头,目光与她齐平,极郑重道:“好了。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胞妹,这里便是你的家。有观音兜为证,有我为证。回家有什么好紧张,对不对?来,打起精神,拿出你的看家本事,咱们回家。”
“回家?”钱七七迷惑的举目看向崔隐。
“对,回家,就像你回自己的家一样。”他鼓励的看向她。
“可我从来没有过家。回家是甚么滋味?”钱七七蹙眉,胸口莫名开始剧烈跳动。
“那此刻起,这里便是你的家,你也有家,有阿耶阿娘,有兄长、姊妹……”他骤然向她伸出手,语气轻松、语调温柔,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像一幽清风沁入心肺。
“我也有家?”钱七七梦魇般看着那满眼郑重,难得乖巧又顺从的将手放进崔隐大大伸开的五指间。他的掌心同他身上那片竹林一样清爽,握着她的五指更像是那竹林里新发的笋尖,坚定有力。
她长吁一口气,闭上眼反向握住崔隐手掌,由着他牵着自己沿着正堂下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心中默念:“回家了,回家了,我要回真正的家了。”她提醒自己,此刻只能将自己交给崔隐和他的家人。就像在西市做生意,契约达成,山海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