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半月。
一日,崔隐正在崔成晔的院子玉瑞阁说话。院外回廊下,迎风而来一对父女,一前一后。前面颌下微须,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乃太常寺太乐丞颜鲁卿,身后跟着的高挑女子正是爱女颜姿。
见惯了颜姿往日一身胡服,不拘礼的样子,崔隐笑着打趣道:“四娘子今日这般乖巧?”
颜鲁卿瞟了眼颜姿,长吁一口:“乖巧何时能落到我姿儿头上,我便烧高香了。”
“又闯祸了?”
“她往日顽劣些也罢,如今打架竟打去了宫中。”
“哦?”崔成晔同崔隐均一脸错愕。
“她闹着去洛州转了几日,才回来又念叨思念阿姊,缠着夫人进宫探望丽嫔时带她随行。她倒好,去了半日便与文妃的姊姊,那秦国夫人家的侄儿打了起来。她呀,何时能有她阿姊半分娴静。”说罢,颜鲁卿又嗔视一眼颜姿。
颜姿的阿姊颜攸曾是西京第一才女,因其秀外慧中、美丽温婉被封丽嫔。圣恩隆重,每旬家人可进宫探视。只是颜姿性子与阿姊不同,平日里顽劣又易闯祸,因此颜鲁卿鲜少许她同行。
颜姿吐了吐舌头,又忙着辩解:“是那小儿先将我送阿姊的毽球抢走。”
“那种玩物,他要,你送他便是!何故生事?”
“那不成。那键子上的羽毛是我在南山打猎时寻得的罕见鹰羽,自然与她人键球不同。”颜姿撅着嘴还未说完,只见颜鲁卿神色愈发阴沉,忙又心虚转身问道:“我阿娘听闻你胞妹寻回来了,她急着来。可不巧这几日头疼犯了,我便先跟着阿耶来看看。”
她说着歪头看向崔隐:“双生子?可与你像?”
竹里馆中,王之韵正午睡。钱七七陪在身边,还想着方才李妈妈之言:这十余年,每逢上元灯会,王妃都会从明德门撒金花一路至净业寺。净业寺山下那半山百层的石阶,更是年年一跪一拜的爬上去。她说心诚则灵,她相信阿奴尚在。即使寻不到,她也要为女儿祈福,愿她在天涯海角平安活着……
颜姿与崔隐到竹里馆时院中静悄悄,钱七七为王之韵掖好被角,坐在身旁喃喃自语:“如此虚弱,竟还每年都去祈福。那一跪一拜怎受得住?”
她心中一番愧疚,转眼又想到自己与崔隐的契约,不由叹了声,伸出左手念了句:“百贯。”
转而又扭头伸出右手,念了句:“闻溪。”
复而又为难的左右手皆看了一眼,双手支颐,蹙眉:“就不能两全吗?”
“她在说什么?”颜姿不解,从窗棂探进去半张脸。
崔隐轻咳提示,钱七七心头一紧,怯怯向窗棂望了一眼,又嘘了声走到门外。
待几人皆走到院中央颜姿方开口问:“什么百贯、闻溪?”
钱七七杏眼一转,张口便来:“原养了两只小狗,来京数月,骤然有些想念,随口念道念道。”
崔隐黑着脸:“这泼皮是拐着弯骂我吗?闻溪是狗?那我是什么?”
不料颜姿笑起来:“百贯?闻溪?哈哈哈,单凭你这取名技艺,我便觉得与你甚是投缘。”
钱七七还不知,族中姊妹的婢女之名不外乎春花秋月、桃红柳绿。偏颜姿因喜欢古书中的关羽,便执意要唤自己两个婢女偃月、青龙,取自关羽的兵器:青龙偃月刀。
“这位是颜姿,家中行四,是父王挚友颜伯父的爱女。这位便是我胞妹崔鸢,你便唤作阿姊。”崔隐介绍道。
“我知道阿奴姊姊,我阿娘说我一岁时与姊姊玩过呢。”她说着怔然瞠目看向钱七七:“阿姊怎生如此眼熟,我倒觉得好似见过似的。”
“颜家四娘子?”钱七七心中咯噔一声。怎能未见过,就未见过这么豪爽的小娘子。
那日东市仙云楼前,等着听苏可唱曲的人将酒楼门前堵的水泄不通。颜四娘子举着约曲的铜牌一遍遍唤着:“劳烦让一让,我有铜牌。”
可门外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店里伙计也被堵着,门外吵吵嚷嚷,无人搭理颜姿。
钱七七本挑担路过,堵在门口看热闹。见那举着铜牌的小娘子衣着不菲便上前招呼:“今日难得西市的妙音娘子与东市的苏可同台竞技,娘子既有铜牌怎得这会子才来?”
颜姿急道:“我有事耽误了,这些人是何人?为何将门都堵了?你可是仙云楼里的伙计?怎么进去?”
“有铜牌的贵宾早入场了。门口堵着的皆是些没有铜牌的,他们登不了二楼,但又想凑个热闹听一听。娘子这般挤,怕是到夜里也挤不进去。”
“那要如何?”颜姿急得直跺脚。
“我倒是有些门路,便是不知娘子可有诚意。”钱七七搓搓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