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昭脸上灿烂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她看了看窗外昏沉的天色,小嘴不自觉地撅了起来,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快啊……”她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怀瑾,扯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沈娘娘,我,我过几天再来找你,行不行?咱们的Yar,可不能散伙!”
怀瑾看着她那依恋又不舍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温声道:“好,臣妾随时恭候殿下大驾。咱们的Yar,天长地久。”
芷昭这才重新露出笑容,用力点点头。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又猛地回头,冲着怀瑾灿烂一笑:
“Yar!我走啦!”
怀瑾也站在门边,笑着微微屈膝:
“Yar,路上小心。”
直到那抹鹅黄色的娇俏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怀瑾才收回目光。殿内似乎一下子安静空旷了许多,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那句清脆的“Yar”。
沈怀瑾坐回炕上,看着桌上摊开的手札,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今日,是她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太后的欣赏、陆若霜的照拂、还有昭儿的友谊……
这深宫,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
沈怀瑾入宫三月,渐渐熟悉宫规。日常不是随着教习嬷嬷习练规矩,便是应召去太后宫中。太后起初只是随口让她来说说话,可听了几回边塞趣闻,竟觉得这丫头讲得有趣——不似宫里那些个只会说些才子佳人、脂粉钗环的,反倒讲些行军布阵、风土人情,听着新鲜。
有一回,太后随口问起“若是守城兵力不足,该如何应对”,怀瑾想了想,说了几条:设疑兵、打更鼓、多举火把造声势……太后听了,竟笑着点头:“倒是有些章法。”
芷昭公主更是喜欢她,隔三差五就拉着她去慈宁宫,要么听她讲故事,要么缠着她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皇上,却好似从没想起过当时给她封了个答应。
入宫三月,怀瑾连圣颜都没见过几回。
她偶尔在远处瞧见皇上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或是去景阳宫看纪初珩,匆匆一瞥,便再无下文。
圣眷最浓的,也只有纪初珩一人。
怀瑾渐渐了解,纪初珩与宓皇后是家族世交。纪家世代在朝为官,纪大人是皇后的母族姻亲,两家关系极深。
也难怪纪初珩一入宫就得皇后如此信任,又得皇上如此宠爱。
说不急是假的。沈怀瑾入宫,绝非是为了在这四方红墙内蹉跎岁月。
可如今连圣颜都难以得见,满腔心思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无奈之下,她只得将那份焦躁按捺下去,平日里依旧捧着史书兵法,各类杂谈聊以解闷,偶尔在撷芳殿僻静的后院活动筋骨,演练几下家中带来的防身武艺,以免身手生疏。
这日,皇后娘娘下了谕旨,称新晋秀女们既已熟悉宫廷起居,也该开始学着协理些简单的宫务,便指派众人前往尚功局,做些文书记录、卷宗誊抄的差事。
甫一踏入,霉味混着陈年纸屑尘气扑面。光线被高耸档案架切割支离,只余几缕光柱照亮浮游尘埃。
年迈的钱文书须发花白,拄着磨亮竹杖,行动艰难。他恭敬弯腰:
“各位小主安好,今日……老奴带小主们看看采买记录整理门道……”
话未说完便被惊呼打断。
周常在用手帕紧掩口鼻,蹙眉娇声抱怨:“哎呀,这地方多久没打扫了?灰这么大,可怎么待人?”
柳答应也捻着裙角一脸嫌弃:“就是嘛!这些破纸又脏又旧,让我们翻弄什么呀?”
其他妃嫔或倚门框,或寻椅坐下,虽不敢违抗懿旨,却意兴阑珊。翻动册页敷衍至极,转眼便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钱文书脸上掠过窘迫苦笑,只得独自拖着残腿在如山档案架间挪动。他费力踮脚搬厚重蓝皮册子,枯瘦手背青筋凸起,汗沁额角。
沈怀瑾正心烦,瞥见他佝偻背影和吃力残腿,那份卑微坚持刺中心底柔软。未及多想,脚步迈出。
“钱文书,我来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