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伏诛,其勾结突厥、意图在万寿节行刺的罪证被迟故连夜呈送御前。朝野震动。皇帝江绪和纵然对迟故擅自回京、先斩后奏的行为心怀芥蒂,但在铁证如山和边境不稳的双重压力下,不得不下旨,将赵莽一党连根拔起,抄家问斩。
一时间,将军府与云府的危机看似解除,京城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云卿虞知道,真正的风暴往往隐藏在平静之下。
这日午后,她正在书房核对锦瑟坊的账目,知书引着一位风尘仆仆、身着素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名叫周管事,曾是赵莽府上负责采买的外院管事之一,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执拗。
“小人周康,叩见将军夫人。”他跪地行礼,声音沙哑。
“周管事请起。”云卿虞放下账册,语气平和,“月娘向我举荐,说你并非赵莽核心党羽,且有要事禀报。”
周康抬起头,眼中满是悲凉与决绝:“夫人明鉴。小人在赵府任职,是为糊口,从未参与其阴谋。今日冒死求见,是为……是为那些阵亡弟兄们的遗孤寡母!”
他声音哽咽:“赵莽虽罪该万死,但他麾下亦有不少当年追随老侯爷(迟故父亲)和已故迟小将军(迟故兄長)的旧部。他们或因蒙蔽,或因军令,依附于赵莽。如今赵莽被定为叛国,这些将士不仅身死,家眷亦被牵连,抚恤全无,房产田地被抄没,孤儿寡母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小人实在不忍,斗胆恳请夫人,能否……能否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给这些妇孺一条活路?”
云卿虞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账册上“抚恤支出”那一栏。她想起自己之前设立“忠烈基金”时,二哥云蓦曾提过,军中派系林立,抚恤发放常有克扣和不公。如今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残酷。
“你所言之事,我已知晓。”她沉吟片刻,没有立即承诺,而是问道,“目前已知的,这样的遗孤寡母,约有多少户?境况如何?”
周康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份皱巴巴的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姓名、住址和简况:“据小人所知,仅在京城及近郊,便有三十七户,近百口人。有妇人被迫典当嫁妆,有老人拖着病体浆洗衣物,还有孩童……已有人冻饿病死了两个……”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云卿虞接过名单,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仿佛能看到背后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她沉默良久,才对周康道:“此事关乎重大,牵涉国法与人情。我不能保证什么,但会尽力。你先回去,安抚好他们,让他们暂且忍耐几日。”
周康千恩万谢地离去后,云卿虞立刻唤来月娘和负责锦瑟坊具体事务的掌事。
“立刻查证这份名单的真伪和具体情况。”
“调取锦瑟坊近三个月的利润账目,核算我们能动用的流动资金。”
“以我的名义,秘密联系几家与我们交好、素有仁名的米行和布庄,准备一批粮食和冬衣。”
命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而冷静。她没有等待迟故从宫中回来商议,也没有试图去挑战朝廷定下的“叛臣家眷”律法。她知道,在那套僵硬的律法条文下争取特例,不仅过程漫长,而且极易被政敌攻讦,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要用的,是她最擅长的方式——经济手段。
两天后,证据确凿。周康所言非但属实,情况甚至更为凄惨。同时,云卿虞也了解到,这些家眷中,许多男子的确是在迟故兄長麾下战死,只是后来所属部队被赵莽接管。
当晚,迟故回府,眉宇间带着连日审讯和朝堂博弈的疲惫。云卿虞为他奉上一杯安神茶,将周康来访和她的调查结果娓娓道来。
迟故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兄長和那些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中的场景。他们为国捐躯,留下的家人却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律法如山,‘叛臣’家眷,按律当没入奴籍或流放……”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苦,“我虽掌兵权,却也无法公然违逆……”
“我明白。”云卿虞轻轻按住他紧绷的手臂,声音柔和却坚定,“我们不违逆律法。律法惩治的是罪臣,但并未规定,旁人不能怜悯和帮助那些无辜的妇孺。”
她拿出早已拟好的方案:“我以锦瑟坊的名义,设立一个‘荣军作坊’。聘请这些遗孀和成年子女进行纺织、刺绣等工作,按劳付酬,让她们能自食其力。同时,将部分利润注入之前设立的‘忠烈基金’,专门用于抚养那些未成年的孤儿,供给他们衣食,并聘请落第秀才教他们识字明理。所有开支,不走朝廷账面,由我的商号一力承担。”
她顿了顿,看着迟故的眼睛:“这并非施舍,而是给她们一个凭双手活下去的尊严,也是告慰那些逝去的忠魂。对外,只说是锦瑟坊扩展生意,招收女工,优先录用生活困顿者,无人能指摘什么。”
迟故怔怔地看着她。他习惯于在战场上用刀剑解决问题,用军令下达意志。而云卿虞,却用她的智慧和财富,在铁血的律法之外,开辟了一条充满温度的蹊径。她不仅看到了问题,更给出了一个周全、可行且不授人以柄的解决方案。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所有的感激与触动都融在这紧紧一握之中。他声音沙哑:“卿虞……谢谢你。哥和那些弟兄们……在天之灵,也会感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云卿虞微微一笑,“你的将士守护家国,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守护好他们身后之所依。”
三日后,“荣军作坊”在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悄然挂牌。第一批招募的女工,正是名单上的那些遗孀。当她们领到第一个月的工钱和云卿虞以“东家”名义额外发放的安家米粮时,许多人捧着那沉甸甸的铜钱和米袋,泣不成声。
消息很快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那些原本对迟故处置赵莽党羽心存疑虑、兔死狐悲的军中中下层将领,在得知将军夫人如此厚待“叛将”麾下的无辜遗属后,心中的芥蒂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与归附感。
“迟将军夫妇,仁德啊!”
“跟着这样的主帅和主母,咱们卖命也值了!”
这些议论,通过月娘的情报网,也传到了云卿虞和迟故的耳中。
夜色下,迟故与云卿虞并肩站在庭院中,仰望着满天星斗。
“你可知,你此举,胜过我在朝堂上为他们争辩十日。”迟故感慨道,伸手为她拢了拢披风。
云卿虞靠在他身侧,语气宁静:“武力可定乾坤,但人心,需以人心来换。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跟着我们的人觉得,值得。”
她解决的不只是一群孤儿寡母的生存问题,更是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凝聚了军心,夯实了他们在风暴中屹立不倒的根基。这一招釜底抽薪,于无声处,尽显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