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故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份清单,又仔细看了一遍,指尖在“药材种子”那几个字上轻轻摩挲着。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其真实的弧度。他仿佛透过这张纸,看到了那个聪慧绝伦的女子,正用她独特的方式,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支撑着这片沉重的天空。
他提笔,铺开信纸。这一次,他写的不是例行公事的军报。他详细描述了北境近来局势,提到了药材种子和书卷的安排,最后,他写下:
“……卿卿所虑,深远周全,故感佩于心。北境风沙虽厉,然得卿如此臂助,心如暖春。一切安好,望卿亦珍重,勿以为念。”
写完,他并未立即封缄,而是从贴身的衣囊中,取出一柄造型古朴的匕首。匕首的鞘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他轻轻旋开匕首的柄部,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卷极薄、却绘制得极其精细的鞣制羊皮。
那是北境的军事布防详图,山川河流,关隘要塞,兵力部署,皆在其上。这是他的命脉,也是北境的命脉。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卷羊皮地图,小心地卷好,重新塞回匕首之中,旋紧。然后,他将匕首连同信纸,一起放入一个特制的铜管中,用火漆牢牢封好,印上他独有的虎头徽记。
“青锋。”
“属下在。”
“将此信,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京城,亲自交到夫人手中。”迟故将铜管递过去,语气凝重,“告诉她,此物干系重大,非性命攸关,不可示人。但若……真有万一,凭此物,她可自保,亦可……做出任何她认为必要的抉择。”
陆青锋心中剧震。他自然知道那匕首意味着什么。将军这是将身家性命和北境的安危,毫无保留地交托给了夫人!他双手接过铜管,只觉得重逾千斤。
“属下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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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锦瑟坊后院。
云卿虞正在听取月娘的汇报。江南的线索如一团乱麻,林文渊依旧下落不明,沈三少那边,二哥云蓦还在布局,急不得。
“小姐,还有一事。”月娘神色略显凝重,“我们安排在宫中的人传出消息,陛下近日似乎对锦瑟坊的利润极为关注,私下询问过几位内侍,关于坊间传闻小姐‘富可敌国’之事。另外,前几日,有生面孔试图接触我们坊内一位负责采买西域香料的管事,出手颇为阔绰,似有意套问商路细节,被我们的人警觉地挡了回去。”
云卿虞眸光一凝。皇帝果然按捺不住了。他忌惮迟故的兵权,同样也忌惮她手中掌握的、能够调动庞大资源和影响民意的财富。之前慈恩寺的舆论反击,恐怕更让他如鲠在喉。他动不了迟故的军队,便开始将手伸向她的商业版图。
“知道了。”云卿虞语气平静,“让我们的人近期都谨慎些,账目务必清晰,所有往来更要合规合矩,不要授人以柄。另外,加强对各位管事及其家人的保护。”
“是。”月娘应下,迟疑片刻,又道:“小姐,陛下此举,恐怕只是开始。”
“我明白。”云卿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在试探,也在寻找突破口。我们需早做打算。”
正说着,知书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将军府亲卫走了进来,正是奉命前来送信的陆青锋。
“夫人,将军有信物送到。”陆青锋恭敬地呈上那个密封的铜管。
云卿虞接过,触手冰凉沉重。她验看火漆无误,小心地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和那柄匕首。
她先展开信纸,迟故刚劲的字迹映入眼帘。看到他对药材种子的安排和那份“感佩于心”,她心中微微一暖。但当她拿起那柄看似寻常的匕首,察觉到柄部的细微机关,并看到其中藏匿的北境详图时,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瞬间明白了这份“信物”的重量。
这不仅仅是地图,这是他的信任,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给予她的、在绝境中最大的权力和自由。他远在北境,面对着明枪暗箭,却将最致命的要害,交给了在京城的她。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心头滚烫,也让她肩头的责任愈发沉重。
她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匕首,将它和那根一直珍藏的断弦放在了一起。一者象征危机与开始,一者象征信任与托付。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无比坚定。
“告诉将军,”她抬起头,对陆青锋说道,声音清晰而平稳,“信物已收到,请他放心。京城一切,有我。”
陆青锋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云卿虞独自站在房中,手握那柄匕首,望向北方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已能感受到那迫近的危机。但此刻,她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远方那人并肩作战、共同面对一切的决绝。
他予她以性命相托的信任,她必还他一个稳固无忧的后方。这场风雨,他们必须一起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