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入宫请见后我亦再未入宫,我知道此刻若我与李世民走得过近必然引来群臣猜测,如今皇后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暗暗相护。
安国府中,兄长的两个孩子一直伴我左右。
贺逻鹘今年十三,身量已高,眉眼间渐露少年英气;苏鲁娜十岁,笑起来仍像草原的春花,明亮而干净。
他们见我自皇后病重以来日渐消瘦,常常背地里商量着如何逗我欢笑。
那一日,我在院中翻看旧信,苏鲁娜悄悄拉着我的袖子,小声说:“姑母,娘娘若在天上,也不愿你日日愁苦。”
我怔了怔,抬眼看见他们站在日光下,暗暗想到,是啊,我也该振作起来了。
不久后,我在宣阳坊外租下一处旧宅,修葺三间书舍,亲手题上匾额——
“胡汉私塾”。
收的学生既有中原士子,也有西域子弟;胡语与唐言并授,诗书与兵法同讲。
我教他们《论语》《春秋》,也教他们草原的风、胡地的诗。
贺逻鹘在院中指点同窗骑射,苏鲁娜帮我磨墨、理书。
每当午后日影斜长,孩童们的读书声与笑声交织,我常会停下笔,看那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象,心中忽觉安宁。
我明白了——
人生的意义,不只是与帝王共谋天下,
也可以是,在这静好的岁月里,
教几个孩子识字、懂礼、明义。
有邻人来访,说:“夫人此举,真是和合之意。”
我只是笑:“胡与汉,本是一家。”
有一日,李世民在咸安宫夜读奏折,忽然看到户部报上记载——宣阳坊新开“胡汉私塾”,教师为安国夫人。
他轻抚案头玉盏,眉间微蹙,又似轻叹。
半晌,他未作声,只是静静注视烛火,仿佛透过火光,看见长安城里那片小院中,书声朗朗、少年笑语盈盈的景象。
他没有召人入宫,也没有派人过问。
只是那一刻,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欣慰——
她没有入宫看他,却在长安开辟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也让那片草原的血脉与汉地的文化在这座城中悄然交融。
烛影摇曳,夜风轻过宫门,往事与如今,安静地交错在彼此心里。
贞观十年冬,山风冷冽,昭陵上覆着薄雪。
李世民独自登临新建的望台,眺望山下的宫殿与城郭,目光深远,却透着无尽的孤寂。
他手中捧着一盏未熄的灯烛,仿佛凭灯火能照亮已逝的她。
魏征缓步而来,轻声说道:“陛下,皇后生前所望,不在高台,而在江山与百姓安乐。”
李世民握紧灯盏,喃喃自语:“若她尚在,必会笑我痴心妄念。”
魏征微微低头:“陛下若念,可将哀思化作政务之力,让百姓受益,方不负皇后。”
风吹雪花,落在望台石阶上,像是细碎的思念。
李世民凝视远方,心中百转千回,最终目光定格,伸手一挥:“拆掉吧。”
长安城外,群山起伏,唐高祖李渊安息献陵,长孙皇后已长眠昭陵。宫殿虽空,悲痛渐远,然而历史的光影未曾消散。浮光掠影之间,是那重山的庄严,是彩云下的新生。往昔虽逝,未来仍在;心怀哀思的人,终将在长安的晨光里,见到希望初升。
*本章史料说明:《旧唐书·长孙皇后传》:
皇后薨,帝哀恸,辍朝数日,不御膳,群臣上表请视朝。
《资治通鉴·卷一九四》记载:
“(贞观十年)六月,皇后长孙氏薨于立政殿。上深伤悼,辍朝数日,不听政。”
*此文多处按照逻辑都应该把“皇后”改成长孙皇后的闺名,但是由于史料未记载长孙皇后名字,作者本人我又非常敬仰长孙皇后,不想随意杜撰,于是全文未写长孙皇后闺名,请读者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