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向昚为她净手时,他倒是力气大,端着铜匜稳当当的,可倒温水时没看角度,直接泼在了她的手背上。“哎呀!”向昚慌得差点把匜扔了,伸手就想帮她擦手背,“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赵怡猛地往后缩手,手背的温水还带着温度,可她心里却凉飕飕的。“陛下,没事。”她的声音很淡,连头都没抬,自己拿起巾帕擦了擦手背——这哪是大婚的礼仪,分明是一场手忙脚乱的闹剧。
接着是同牢礼,侍从端上青铜鼎,里面的兽肉炖得软烂。向昚拿起玉筷,先夹了一块递到她面前:“你先吃,这个肉不塞牙!”他的语气带着点讨好,可赵怡看着他沾了点肉汁的嘴角,只觉得没胃口,摇了摇头:“陛下先吃吧。”
向昚没察觉她的冷淡,自己夹起肉就吃,吃得急了,差点噎住,赶紧端起酒盏猛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礼服上。赵怡别过脸,不想看——这就是她的新郎,一个连吃饭都顾不上体面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天子。
张贵祥适时开口:“礼仪已毕,该启程回皇宫了。”
向昚眼睛一亮,又伸手想牵她的手:“走!回宫我让御膳房给你做苏子糕,可好吃了!”
赵怡这次没让他牵,往后退了半步,微微屈膝:“陛下先行,臣女随后就来。”她的声音依旧很淡,带着点生分的客气。
向昚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脸上的笑也垮了下来,有点无措地看着她:“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因为我长得和画像不一样?”
赵怡没答,只是低着头,盯着地面——她不是生气,是失望,是委屈,是突然觉得,这三天的疼、夜里的练礼,都变得不值当起来。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哪有什么“落差感变淡”,不过是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失望,就被推着,一步步走进这场陌生又慌乱的大婚里。
向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牵她时的微凉触感,此刻却像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收不回去。他看着赵怡垂着头、连眼角都不肯抬一下的模样,刚才因同牢礼生出的一点热乎气,瞬间凉得透透的。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画像的事我真不知道”,又想说“我以后会学好礼仪的”,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那你别走远”。
张贵祥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陛下,时辰不早了,先上车驾等着,老奴在这陪赵小姐。”说着,他悄悄拽了拽向昚的礼服下摆。
向昚恋恋不舍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还黏在赵怡身上,直到被张贵祥半劝半拉着推出正厅,还不忘回头喊:“我在銮驾里等你!给你留着最好的位置!”
声音渐渐远了,正厅里只剩下赵怡和安儿。安儿赶紧上前,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小声说:“小姐,别难过,陛下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
赵怡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淤青——隔着厚重的礼服,那点疼还是清晰得很。她不是怪向昚普通,也不是怪他孩子气,是怪自己傻,竟真的对着一幅画,期待了那么久,甚至忍着疼练了三天礼,到头来,只等来一场手忙脚乱的尴尬。
“走吧,该走了。”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脸上的委屈和失望被她悄悄压了下去——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大婚,是父亲盼着的归宿,她不能失态。
刚走出正厅,就看见向昚的銮驾停在庭院中央,明黄色的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晃荡。她刚要绕开,却听见车帘里传来向昚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赵小姐?是你吗?”
赵怡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车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向昚探着半个身子,脑袋上的束发冠又歪了,礼服的领口也松了,看见她站在那,眼睛瞬间亮了:“你来了!快上来,我给你留了软垫子,比下面的石凳舒服!”
他说着,还伸手想拉她,可想起刚才她后退的模样,手又缩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地往车里挪:“你看,这里能坐两个人,一点都不挤!”
赵怡看着他在銮驾里忙忙碌碌的模样,像只着急邀功的小兽,心里的委屈突然被戳中了一点——他是普通,是孩子气,可好像……也没那么坏。至少,他会记得给她留软垫子,会慌慌张张地道歉,会把“给她留苏子糕”挂在嘴边。
她没再犹豫,提起厚重的裙摆,慢慢走上銮驾。刚坐下,就被向昚塞过来一个绣着云纹的锦垫:“垫在腰后面,礼服沉,别累着。”
銮驾缓缓启动,车厢里很静,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向昚攥着手里的两把茉莉扇,想说话,又怕赵怡不想理他,只能偷偷用眼角瞟她——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连嘴角都是抿着的。
“那个……”向昚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刚才沃盥礼,我把水泼在你手上,真的对不起。”
赵怡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向昚又赶紧说:“回宫我让御膳房给你做桂花糕,比苏子糕还软,不烫嘴。”
“嗯。”
“还有……”他挠了挠头,声音低了点,“那画像,真不是我让画师画好看的,是父皇说,大婚的画像得画得体面点,不然丢皇家的脸……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一见到你,就忘了。”
赵怡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耳朵尖红透了,眼神里满是慌张,连攥着扇子的手都在微微用力,好像生怕她不信。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些,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向昚眼睛一亮,赶紧追问:“那你……不生气了?”
赵怡没答,只是转头看向车窗外——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在偷偷看銮驾,红绸和宫灯在风里晃着,热闹得很。她想起父亲在廊下目送她的模样,想起练礼时膝盖的疼,想起眼前这个普通又有点孩子气的少年天子,突然觉得,或许这场素未谋面的大婚,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糟。
至少,他是坦诚的。
向昚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再追问,只是悄悄把手里的素面茉莉扇递到她面前:“这个还给你,刚才忘了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