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金殿辞行赐玉章,转头抛却入行囊。
驿楼酒暖笙歌沸,戏苑灯红笔墨香。
公子掷银追月影,美人敛衽避锋芒。
须知前路风波起,一骑红尘惹乱常。
三日后的朝奉门,檐角悬着的鎏金铃被晨风吹得轻响,文武百官按品阶列成两排,朝服下摆扫过青砖,落着层薄薄的霜气。齐王向荣踩着靴底的积雪上前,腰间玉带扣撞出清脆的声儿:“桂宁侯此番奉旨巡境,统管燕蓟、齐鲁至江淮数地,不知侯爷打算从何处为始?”
桂宁侯王世烈裹着件玄狐领的锦袍,手揣在暖炉里,笑着上前两步:“自然先往燕蓟。那地界挨着突厥,边军的冬衣、粮草,总得亲眼验过才放心;再转道齐鲁,漕粮刚入仓,成色数目可不能含糊;至于江淮——”他眼尾扫过人群里的吏部尚书,话里带了点漫不经心,“听说近来有新鲜歌谣在传,正好去听听百姓的‘心里话’。”
丞相孙幽古捻着花白的胡须上前,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浅浅的印子:“侯爷心思周全,既顾着军政要务,又念着民间舆情,此番巡视,定能为陛下选出些实心办事的好官。只是燕蓟风烈,齐鲁霜重,侯爷不妨让工部先差人去沿途驿站,把炭盆备得足些,别冻着身子。”
王世烈撩着圆领袍的前襟,躬身对着百官拱手,腰间蹀躞带上的玉佩轻轻相撞,语气里满是惶恐:“诸臣公齐聚朝奉门为我饯行,臣实在愧不敢当!劳烦各位大人冒寒早起,这等礼遇,臣万万担不起啊!”
齐王向前迈了两步,伸手虚扶他起身,锦官服上的暗纹鸾鸟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眉眼间带着热络的笑意:“哎,侯爷说是哪里的话!”他刻意扬高了声量,目光扫过两侧百官,“侯爷是太后的本家兄弟,忠心赤诚朝野共睹,本就是国朝一柱!此次巡视地方,吏部尚书内举不避亲,力荐侯爷担此重任,这正是侯爷才堪大任的明证啊!”
话音落,齐王转头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声调更扬了几分:“诸臣公说,是不是这个理?”
百官纷纷挺了挺广袖,或拱手、或颔首,脸上堆着附和的笑,齐声应和:“正是!侯爷才堪大任!”“此去定能安定地方,为陛下分忧!”声浪顺着朝奉门的朱红廊柱散开,连檐角悬着的铜铃都被震得叮当作响。
丞相孙幽古捻着颌下的长须,广袖在身侧轻轻一摆,语气里满是赞许:“是啊,齐王所言极是!古有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传为千古美谈。今吏部尚书有此果敢之举,不避亲疏、唯才是举,当真有古之大臣的风骨啊!”
王世烈闻言,忙拱手笑着回话,圆领袍的下摆随动作轻晃,腰间的佩玉撞出细碎声响:“哎,丞相过誉了!我虽是太后的本家兄弟,可终究是我大周的臣子,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幸得吏部尚书不弃举荐,此番出巡,我定当竭尽所能,报效国朝、不负陛下的托付!”
吏部尚书连忙上前两步,拍了拍王世烈的肩,脸上堆着爽朗的笑:“侯爷何出此言!为国举荐贤才,本就是我等臣子的本分。待侯爷此番巡查归来,政绩卓著之时,我等再摆下宴席,为侯爷庆功,届时定要让这庆功宴办得热热闹闹、百应喜成!”
“哈哈哈!说得好!”“定要为侯爷贺!”文武百官纷纷跟着大笑起来,朝奉门的晨光里,满是热闹的谈笑声,连檐角的铜铃都似跟着晃出了轻快的节奏。
一位四品工部侍郎忽然从队列中快步出列,正是周宝奎。他撩着青色官袍的前襟躬身行礼,帽檐下的目光透着几分热络:“王爷、侯爷、尚书大人、丞相大人,桂宁侯此番巡视地方,乃是为国奔波的壮行之举!我等百官齐聚相送,若是无酒相赠,既失了礼仪,也枉费了这份心意啊!”
齐王闻言,转头对着周宝奎上下打量了两眼,随即拍掌笑道:“对对对!周侍郎这话在理!饮酒壮行,方能显我等心意,侯爷,你可不会拒绝吧?”
王世烈忙拱手笑着应道:“哪里敢!哪里敢!诸位大人盛情相邀,我怎敢不从?理当举杯为敬!”他转头对身后的侍从扬声道,“快!别只取三杯,每位大人都备上一杯,今日咱们共饮这杯壮行酒!”
酒杯刚在晨光里撞出清脆的响,忽闻远处传来震天的鼓乐声——编钟浑厚、箫管清亮,层层叠叠顺着风卷来,文武百官手里的酒杯猛地一顿,皆下意识回头望向朝奉门入口,脸上满是诧异。
只见红毯从门外一路铺到阶前,两侧禁军手持长戟、铠甲鲜明,腰杆挺得笔直;八个内侍抬着明黄色的凤辇缓缓行来,辇上绣着的金线凤凰随着步伐轻晃,缀在辇角的珍珠串子垂落下来,每动一下都洒出细碎的光。凤辇前后,宫女们捧着香炉、拂尘,脚步轻缓如蝶,连衣袂摩擦的声响都透着规整的仪仗感。
“太后驾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凤辇稳稳停在阶下。文武百官瞬间乱了阵脚,忙将酒杯塞给侍从,齐刷刷撩袍跪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臣等恭请太后圣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辇上的锦帘被宫女轻轻掀开,皇太后扶着大太监秦怀意的手,踩着铺好的锦垫缓缓下辇。她身着绣金凤的深青色褙子,领口袖口滚着一圈紫貂绒,头上的点翠珠钗随着动作轻晃,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端庄,连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都保持着规整的弧度。
她目光扫过跪地的百官,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诸臣公请起。”待众人起身垂首站定,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看这阵仗,你们是来送桂宁侯出巡的?”
“太后圣明!”百官齐声应道,声音比方才更显恭敬。
皇太后微微颔首,款步走向王世烈。随着她的脚步,两侧官员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竟在中间让出一条笔直的路来。她站在王世烈面前,抬手理了理他圆领袍的领口,动作间满是长辈的关切,语气却透着朝堂的庄重:“世烈,你此番巡视燕蓟、齐鲁至江淮,身负的可不是寻常差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如今我大周外有突厥、吐蕃环伺,内有水患盗匪,地方官或昏聩、或推诿,百姓早有怨言。你是哀家的亲弟,更是大周的桂宁侯,此番出巡,不单是为朝廷选贤任事,更要替哀家、替陛下,好好看看地方的实情——哪处官吏贪腐,便查!哪处百姓困苦,便抚!”
说到这儿,她伸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枚鎏金令牌,递到王世烈面前,令牌上“太后亲授”四个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这枚令牌你拿着,沿途各州府若有不配合者,可先斩后奏。记住,你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仪,更是皇室的脸面,切不可辜负了哀家和陛下的托付。”
太后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齐整的素色锦帛,帛边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指尖捏着帛角轻轻展开——上面是她亲笔所书的字迹,墨色浓淡相宜,笔锋间透着几分端庄大气。她将锦帛递向王世烈,声音压得略低,带着长辈的叮嘱:“这是哀家昨夜写的几句诗,你路上再慢慢看,记在心里就好。”
王世烈忙双手高举过额,恭敬地接过锦帛,指尖触到帛面的细腻质感,只觉分量沉甸甸的。他不敢多看,立刻转手递给身后侍从,低声吩咐:“用锦盒仔细装好,莫要折损了。”侍从连忙捧来描金锦盒,小心翼翼将锦帛收入其中,盖紧了盒盖。
随后王世烈猛地甩袍跪地,额头几乎触到青砖,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臣定将太后的教诲刻在心上,不负太后与陛下的托付,此番出巡,必为国家选贤任事,绝不敢有半分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