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崔显回来时,照例给丽娘和崔蘅带了些零嘴。
他今日回来的早,丽娘便给他做了些夜宵,一家人围着桌子边吃边聊些闲话。
崔蘅往嘴里塞着吃的,看到崔显手边的书,问道:“阿爹今日在学堂都教了些什么呀?”
崔显回来时便和丽娘私底下说了崔蘅想读书的事,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丽娘先开了口:“阿蘅想读书吗?”
崔蘅并不意外丽娘会知道此事,毕竟二人把孩子当眼珠子看,她吃了几粒米都恨不得数清。
“我想和阿娘一样会算账,和阿爹一样会写字看书。”崔蘅坐在凳子上,微微晃荡着腿,乖巧地道,“学会后阿蘅就可以帮阿爹教书,帮阿娘算账。”
夫妻俩都以为崔蘅想读书是心血来潮,此时听她说是想帮忙,顿时感动的老泪纵横。
丽娘搂着崔蘅,止不住地喊心肝。
崔蘅自小无父无母,一个人摸爬滚打着长大,对于亲情家人之类的一直很陌生。
按理来说,她对丽娘和崔显的关心应会无所适从,可她并未不适,反而内心充足安定,像她本就是崔家的女儿一般。
崔蘅想不到缘由,便归结于是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太过强大。
就寝前,崔显把他今日讲课的内容写在宣纸上,先教崔蘅一个个读了一遍,又简单地讲解了意思,答应明晚教她如何写。
崔显关上房门后,崔蘅看着纸上的字,轻轻叹了一口气。
“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正是谢令闻白日在地上写下的几个字。
他应是每天都会去宏德书院附近偷听先生讲课,很难想象一个贫苦无依的孩子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学会写字。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在孩子六七岁时便送去开蒙读书了,谢令闻如今十一岁,却连笔都未曾见过,若他生于高门大户,才学成就怕是无人能及。
崔蘅收好宣纸,躺到床上。
月色幽幽,流淌在窗檐之上,她在梦里也策马疾驰于溶溶月色之中,朝皇宫而去。
小太子宫里发现禁书,皇上震怒,气急攻心下吐出一口血昏迷不醒,皇宫内外风声鹤唳。
赵檐身为长孙,匆匆入宫探望,深夜传信要崔蘅入宫送些衣物,他近日宿在宫内侍疾。
崔蘅入宫后下马步行,至武英殿附近时,听到自夜色中传来沉闷的棍杖声。
大约是在行刑。
宫内打死犯错的宫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崔蘅匆匆路过,随意一瞥,一抹青白色衣角映入眼帘。
青白衣衫覆在地上,比月霜瞧着还要白上几分,映衬着青年瘦削的侧脸,似乎那衣裳里头包裹的只是一把勉强拼接起来的骨头,风一吹就散了。
小太子宫中发现禁书,首先要问责的必是身为太子老师的谢令闻,可谢令闻性子寡淡,不近女色,那等禁书他怕是见都没见过。
皇上竟那么愤怒,还未查清就将火朝谢令闻身上撒。
棍杖声接连不断,青年跪在地上,身形已经开始不稳。他身子弱,久跪都受不住,更何况受刑。
青白色衣衫被血迹洇出一片殷红,崔蘅站在夜色中,沉默地看着。
谢令闻权倾朝野,受皇帝信任,时常替皇帝朱批。他又是太子老师,是皇帝为太子精挑细选的辅臣,他一天不死,崔蘅与赵檐便一天不得安寝。
“先生!”
夜色中出现一抹明黄,小太子不知从哪跑出来,身后追着一群惊惶尖叫的宫人。
“书不是先生给我的!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小太子哭得满脸是泪,朝谢令闻跑去,“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