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宫中赏梅宴归来,林微熹在永宁侯府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门可罗雀的芷兰轩,如今虽未至宾客盈门,但下人们往来传递份例、修缮物什时,无不屏息静气,恭敬有加,再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带着王婆子在外行走,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这份“体面”,并非来自她侯府嫡女的身份,而是源于昭华长公主的亲口赞誉,贤妃娘娘的当众赏赐,以及那幅惊艳四座的《寒梅傲雪图》所带来的无形声望。在这深宅大院,权势与价值,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林微熹深谙此道。她并未因一时风光而忘乎所以,反而愈发沉静。赏梅宴后第二日,她便以“静心钻研绣艺,不负长公主与娘娘厚望”为由,向太夫人禀明,欲将芷兰轩东侧那间堆放杂物的厢房辟为绣房。
太夫人捻着佛珠,看着眼前气质沉静、目光清亮的孙女,心中滋味复杂。这个她几乎快要遗忘的嫡孙女,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闯入她的视野,且势头如此之猛。她沉吟片刻,终究点了点头:“难得你有此上进之心,便依你吧。需要什么,与你母亲说便是。”
这声“母亲”,指的是王氏。
林微熹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应下:“谢祖母。”
转向王氏时,林微熹依旧礼数周全,但言语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母亲,女儿需一些上好的素绉缎、苏杭软缎,及各色顶级丝线,数量清单在此。另需两名手脚干净、性子沉稳的粗使丫鬟,负责洒扫与传递之物。”
王氏看着那份列得清晰明白的清单,眼皮直跳。这些东西价值不菲,若在以往,她定会以各种理由推诿克扣。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太夫人刚点了头,她若阻拦,便是刻薄原配嫡女,阻其上进。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忌惮,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既然是你钻研绣艺所需,母亲自然支持。赵嬷嬷,按大小姐清单,去库房支取,务必拣选上好的送来。”
“是,夫人。”赵嬷嬷应声,看向林微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慎重。
东西很快便送到了芷兰轩,品质甚至比林微熹要求的还要好上几分。两名新拨来的小丫鬟,一个叫小蝉,一个叫小莺,年纪虽小,却眼神灵动,做事也勤快,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未必没有监视之意,但林微熹并不在意,正好可用。
绣房很快布置起来。林微熹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侯府的供给,她通过王婆子的丈夫,将贤妃赏赐的那对玉如意悄悄典当,换得了更为充足的流动资金。一部分用于采购鲁娘子那边所需的顶级材料,另一部分,则交给了石磊。
借着一次外出“采买绣线”的机会,林微熹在“墨韵斋”后的密室见到了石磊。
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石磊身上那股码头工人的憨直未改,但眼神更显沉稳机警,行事也越发干练。
“小姐,按您的吩咐,小的在西市临近主街的桂花巷,找到一处合适的院落,前后两进,地方宽敞,位置也不算太扎眼,已经谈妥租金,先租半年。”石磊压低声音禀报,“孙娘子和钱娘子那边,也物色了三个底子不错、家境贫寒的年轻绣娘,都签了死契,身家清白,口风也紧,暂时安置在桂花巷的后院,由鲁娘子带着先熟悉基本针法。”
林微熹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石磊办事,果然得力。桂花巷的位置,既方便与各府联系,又不似主街那般引人注目,正合她意。
“做得很好。”林微熹取出一张银票和一份地契副本递给石磊,“这是后续的租金和日常开销。这处院子,明面上是你的产业,你便是这未来‘锦绣坊’的掌柜。鲁娘子是技术管事,负责教导绣娘和把控绣品质量。对外,我们与永宁侯府大小姐,毫无干系。”
石磊接过银票和地契,手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一个码头苦力,何曾想过能有今日?他扑通一声跪下:“小姐知遇之恩,石磊万死难报!定不负小姐重托!”
“起来。”林微熹虚扶一下,“我们要做的,不是小打小闹。‘叠翠绣’将是我们的招牌,日后要成为贡品,成为京城贵女争相追捧的珍品。你要学的还很多,账目、人情往来、管理下人,都要尽快上手。若有难处,可去‘墨韵斋’寻掌柜,他自会帮你。”
“是!石磊明白!”
安排妥当绣坊的基础框架,林微熹开始将更多精力放回侯府内部。她知道,王氏绝不会坐视她坐大。
果然,几日后的晨省,林微雨便按捺不住,夹枪带棒地开口:“大姐姐如今可是府里的红人了,连祖母和母亲都要让你三分。整日关起门来弄那些针线,也不知在筹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可莫要行差踏错,连累了我们侯府满门才好。”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微熹身上。
林微熹放下茶盏,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微雨,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二妹妹此言差矣。女子钻研女红,乃是本分。蒙长公主与贤妃娘娘不弃,赞赏几句,是侯府的荣耀,何来‘让’字一说?倒是二妹妹,若能将关心姐姐的心思,多放几分在《女诫》《内训》之上,谨言慎行,方是真正为侯府声誉着想。”
她语气温和,言辞却犀利如刀,直接点明林微雨的不学无术与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