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冬衣风波暂息,永宁侯府门前的车马却并未因林弘远的闭门思过而减少,反而因林微熹那“织造司造”的身份与其在危机中展现出的力挽狂澜之能,吸引了更多或明或暗的关注。如今的她,已无人再敢以寻常内宅女子视之。
外部的压力稍减,林微熹立刻将全副精力投注于彻底打破苏家商业围剿,并建立起稳固属于自己根基的事业上来。依赖靖王渠道终非长久之计,且易受制于人,她必须拥有完全自主的命脉。
书房内,烛火通明。林微熹面前摊开着大周舆图,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江南,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山东的柞蚕丝,蜀地的锦缎,闽越的葛布,乃至……海外番邦可能存在的独特染料。苏家势力再大,也难以一手遮天,覆盖整个大周乃至外洋。
“石磊,”她指尖点在舆图几处,“你亲自带人,分头行动。一路往山东,与当地丝商建立直接联系,考察柞蚕丝品质,若合适,可尝试签订长期契约;一路入蜀,蜀锦虽闻名,但其民间亦有独特绣法与染料,可寻访收购,或能弥补我们部分染料缺口;最后一路,持我的名帖与样品,南下闽浙,探访海商,询问有无海外奇异染料或织物样本。”
她要开辟多条供应链,分散风险,更要在“叠翠绣”的基础上,融入各地乃至异域元素,创造出真正独一无二、无法被模仿替代的产品。
石磊如今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沉稳应下:“小姐放心,石磊定不辱命!”
“鲁娘子,”林微熹又看向一旁恭立的鲁娘子,“绣坊这边,需加快新绣娘的培养。我将‘叠翠针法’的基础针诀与部分进阶技巧整理成册,你择其心性纯良、天赋上佳者倾囊相授。此外,成立‘研绣堂’,专司新图样、新针法、新配色的研发,由你主导,一应所需,尽管开口。”
她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绣坊,而是一个能引领风尚、制定规则的“绣艺圣地”。
鲁娘子激动得声音发颤:“大小姐……不,司造大人如此信任,民妇……民妇定当竭尽所能!”
安排妥当,林微熹并未停歇。她知道,仅靠被动防御和内部提升还不够,必须主动出击,在商业上给予苏家及其背后的三皇子一党实质性打击。
她利用“织造司造”的身份便利,向宫中进献了一批融合了蜀地民间绣法元素的“叠翠”新品,并附上奏表,言明此举乃为“博采众长,丰富贡品品类,彰显天朝海纳百川之气度”。此举既抬高了地方技艺,又彰显了她的格局,深得帝心。
同时,她授意石磊,在与各地商号接触时,可适当透露“锦绣坊”愿与诚信商家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共同开发新式绣品,利益共享。此消息一出,不少苦于苏家压制的各地中小商号纷纷心动,暗中与“锦绣坊”接洽。林微熹巧妙地利用利益纽带,开始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遍布各地的商业网络,虽初具雏形,却已隐隐对苏家构成了威胁。
苏文瀚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试图再次施压,却发现以往无往不利的手段,如今效果大减。山东丝商态度强硬,言明与“林司造”有约在先;蜀地官府因林微熹进献之举,对其颇有好感,对苏家的打压阳奉阴违;而海商那边,更是水泼不进。
林微熹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结合“分化拉拢,利益捆绑”的策略,竟在不动声色间,将苏家精心布置的围剿之网,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这一夜,林微熹在灯下核算着本月“锦绣坊”的收支,看着账面上首次出现的、颇为可观的纯利,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的、真实的笑意。这是完全依靠她自己谋划、摆脱外部钳制后获得的第一桶金,意义非凡。
窗棂轻响。
她未抬头,只淡淡道:“王爷今日来得早些。”
萧执玄色的身影自阴影中显现,立于桌案旁,目光掠过她唇角那未及敛去的笑意,又扫过账册上清晰的数字,冷硬的眉眼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商路布局,尚可。”他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苏文瀚已连夜离京,返回江南。”
林微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看来,我这点小动作,终究还是惊动了苏大家。”
“疥癣之疾,不足为虑。”萧执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三哥此番损兵折将,不会就此罢休。朝堂之上,他暂时难以发力,下一步,恐会从……江湖或是你身边之人着手。”
江湖?身边之人?林微熹心中一凛。是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三皇子若动用江湖势力或是收买她身边亲近之人行暗杀、下毒等龌龊手段,确实防不胜防。
“多谢王爷提醒。”林微熹神色凝重起来,“我会加强戒备。”
萧执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离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本王为何助你?”
林微熹一怔,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得如此直接。她放下笔,坦然迎上他深邃难测的目光:“起初,王爷需要‘叠翠绣’完成先贵妃遗愿,也需要我这枚棋子牵制三皇子。后来……或许是觉得我这枚棋子,尚有些许用处,值得投资。”
她剖析得冷静而客观,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萧执看着她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有警惕,有算计,有坚韧,却唯独没有他常见的谄媚、恐惧或贪婪。他忽然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若本王说,如今已并非全然为此呢?”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目光锁住她微微睁大的眼睛。
林微熹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呼吸一滞。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长睫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话语间温热的气息。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靠近,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想要后退,身体却仿佛被钉在原地。
“王爷……此言何意?”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萧执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清她所有隐藏的情绪。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恢复了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逼近与暧昧从未发生。
“做好你该做的事。”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记住,你的命,如今不只是你自己的。”
话音未落,玄色身影已融入窗外夜色,消失不见。
书房内,只剩下林微熹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怔怔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方才他气息拂过的面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与……悸动。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是警告,还是……承诺?
还有他那突如其来的靠近,那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眼神……
林微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与虎谋皮,最忌动情。她不断告诫自己,靖王萧执心思深沉,手段莫测,他的任何举动都必然含有深意,绝不可被表象迷惑。
然而,心底那一丝被搅乱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复。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仿佛藏匿着无数未知的危机,也藏匿着那道玄色的、令人心安又心乱的身影。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