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锦绣坊”新坊的改建工程,在充足资金与高效人手的推动下,进展神速。选定吉日,新坊正式乔迁挂牌。林微熹并未大张旗鼓广发请柬,只低调地给昭华长公主、贤妃娘娘以及几位素日交好、且在危难时曾施以援手或保持善意的宗室诰命府上送了帖子,言明只是小范围雅集,品茗赏绣。
然而,“林司造”与“叠翠绣”的名头如今在京城如日中天,即便她有意低调,乔迁之日,新坊门前依旧是车马簇簇,香风阵阵。不少未收到请柬的权贵女眷也借着各种由头不请自来,送上贺礼,只为亲眼一睹这传闻中堪比宫苑的新坊,以及与这位传奇般的林大小姐攀些交情。
新坊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既保留了原有建筑的雅致,又融入了林微熹要求的实用与大气。入门便是一方开阔的庭院,奇石点缀,引活水成溪,潺潺流过廊下。正厅“聚珍阁”轩敞明亮,四面通透,此刻已被布置成临时的展示厅。
厅内,数十盏琉璃灯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四壁悬挂着“叠翠绣”的巅峰之作——有气势恢宏的《万里河山图》,有空灵飘逸的《烟雨江南》,有精致绝伦的《百花争艳》屏风,更有几幅融合了海外异域风情的实验性作品,色彩大胆,构图新奇,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更令人惊叹的是,厅中央设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上面并非摆放成品,而是展示了“叠翠绣”从设计图稿、选料、配色、到各种基础针法、乃至最终成品装裱的完整流程。鲁娘子亲自坐镇,带着几位手巧的绣娘当众演示部分精妙针法,虽只是皮毛,已足以让人窥见这门技艺的繁复与精深。
“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啊!”一位老郡王夫人抚摸着《万里河山图》上仿佛能感受到松涛起伏的针脚,连连赞叹。
“林司造不仅技艺超群,这经营之道亦是不凡。如此敞亮展示,有章有法,实乃大家风范。”另一位素以严谨著称的翰林夫人也忍不住颔首称赞。
昭华长公主与贤妃虽未亲至,却都派了身边得力的嬷嬷送来厚礼,并代为主持场面,无形中更抬高了此次雅集的分量。
林微熹身着月华色织银莲纹宫装,发髻间只簪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并几朵新摘的玉兰,通身气度清华,从容周旋于众宾客之间。她言谈得体,举止有度,既不过分热络,亦不失礼数,对各家夫人小姐的询问皆能娓娓道来,对“叠翠绣”的技艺源流、艺术追求乃至经营理念,皆有独到见解,令人如沐春风,又不敢小觑。
“往日只闻林司造绣艺非凡,今日一见,方知更是胸有丘壑,非寻常闺阁可比。”吏部尚书夫人低声对身旁的安国公夫人道。
“是啊,难怪能得长公主、贤妃娘娘,乃至……那位青眼。”安国公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远处负手而立、虽未与人交谈却无人敢忽视的靖王萧执。
萧执今日亦是一身玄色常服,并未刻意彰显身份,只安静地站在廊下阴影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那抹月华色的身影。他看着她在人群中从容应对,看着她眼中闪烁的自信光芒,看着她将这片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林微熹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回首,与他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虽无言,却仿佛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流淌。他赠予的那枚祥云玉佩紧贴着她的心口,传来温润的暖意。
雅集气氛正酣,忽见石磊步履匆匆自外面进来,绕过宾客,径直走到林微熹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林微熹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凝重的光芒。她对身旁几位夫人告了声罪,又向代长公主前来的嬷嬷递了个眼色,便随着石磊悄然退至后堂。
“小姐,刚接到边境加急商报,”石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北狄几个大部落似有异动,边境榷场气氛紧张,马文才那边……已经有三日未曾与我们安排的人联络了,恐怕……”
林微熹心下一沉。靖王之前的担忧,果然应验了。边关,真的要起风波了!马文才此刻失联,绝非巧合。
“知道了。”她迅速冷静下来,“立刻传信给我们安插在边境的人,暂停一切动作,隐匿起来,只收集情报,切勿轻举妄动。另外,通知我们所有商队,近期暂缓前往北地,已出发的,设法通知他们绕行或尽快折返。”
“是!”石磊领命,匆匆而去。
林微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前厅依旧笑语喧阗,丝竹悠扬,仿佛一片太平盛世。而这后堂之中,已是山雨欲来。
她整理了一下神色,重新回到前厅。刚踏入厅门,便感觉到一道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眸,正对上萧执询问的眼神。
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萧执眸光一凛,瞬间明了。他并未上前,只远远地对她举了举手中的茶杯,随即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决断。
雅集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圆满结束。送走所有宾客,已是月上柳梢。偌大的新坊安静下来,只剩下值守的护卫和少数仆役。
林微熹独自站在“聚珍阁”前的庭院中,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夜风带着寒意,吹动她的衣袂。
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她未回头,也知道是谁。
“边关……要乱了?”她轻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萧执立于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那轮月亮,“马文才恐怕已经投靠了北狄,或者……被控制了。边军冬衣的旧账,也该清算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林微熹拢了拢披风,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让她莫名安心。“需要我做什么?”
“稳住京城,储备物资。”萧执侧首看她,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尤其是药材、粮草。‘锦绣坊’的渠道,或许能避开某些人的耳目。另外,”他顿了顿,“小心三哥。边关生乱,他绝不会安分。”
“我明白。”林微熹点头,目光坚定,“王爷放心前去,京城有我。”
萧执深深地看着她,月色下,她容颜清丽,目光却坚毅如磐石。他忽然伸出手,不是触碰,只是虚虚地拂过她被风吹起的发梢,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等我回来。”他低声道,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林微熹站在原地,肩上的披风抵御着夜寒,也包裹着他留下的温度与承诺。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锦绣新章方才揭开序幕,边关的烽火却已即将点燃。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从今日起,她不仅要在这京城商海继续搏击,更要成为他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与烽火连天的边关之外,最稳固的后方。
前路注定坎坷,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路是锦绣坦途,还是血雨腥风,都有一人,与她心意相通,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