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稳定的财务工作让她搬出了合租房,拥有了安身立命的尊严。
那是她人生中最轻松最清醒的一段时光,她似乎终于摆脱了过去。
一晃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经人介绍,桑禾认识了沈韬。
起初并无特别的感觉,只觉得他为人老实,不像身边那些油嘴滑舌的男同事。
后来跟着沈韬回家,见到了他的母亲。
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桑禾看得出,这位母亲对儿子的疼爱,一如她自己的母亲对待两个弟弟。
婚后的日子,矛盾渐渐显露。沈韬本性不坏,但从小被母亲溺爱着长大,不识人间疾苦。他没有一份正经工作,终日泡在游戏厅里,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全压在桑禾一人肩上。
沈韬的母亲却十分精明,她深知这个儿媳妇的价值,为了稳住桑禾,对她嘘寒问暖,几乎当成了亲女儿来宠。
这份迟来的、带着目的的温情,一度让桑禾冰封的心有所松动。
然而,真正的绝望在孩子出生第三天降临。那个曾被她短暂当作母亲依靠的女人,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具。她抱走了桑禾刚刚经历剧痛生下的孩子。
或许抑郁的种子,早在她懵懂承担家庭重负时就已悄然埋下。
沈韬母亲知道桑禾不会放弃孩子,于是,她以孩子为筹码,要求桑禾不能离婚。
为了让桑禾放心,她甚至做主让孩子随了母姓。
至此,桑禾的世界彻底灰暗。她生命中所有本应爱她的人,父母不曾给予她温情,丈夫无法提供依靠,孩子一出生便被夺走,而那个曾让她燃起一丝对亲情渴望的婆婆,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她。
就在桑禾几近麻木时,母亲确诊了白血病的消息传来。
最后两个月,她爸打来电话,希望她能回去见最后一面。
她的两个弟弟早已拿着钱远走高飞,只留下老两口住在破砖房。
她妈放弃了治疗,躺在床上流泪,忏悔着过往对女儿的亏欠。
四千多一瓶的靶向药,桑禾每周驱车两个多小时送来。
她妈心疼她奔波,说村口小诊所就有,把钱给她爸,让她爸去买就行。
最后一个月,她妈彻底神志不清,大口吐血,连她和弟弟们都不认得了。
那一年,家中老屋正面临拆迁,补偿款五十多万。桑禾想着不盖新房了,接她爸进城,用这笔钱她妈治病。
当她将银行卡递过去时,弥留之际的母亲竟挣扎着坐起,一口咬在她手上,夺过那张卡。
“你不可以跟你弟弟争!”她妈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出这句话,随即咽了气。
依照习俗,人死三年内不可动土盖房。直到女儿桑榆升入六年级,三年期满,父亲再次打来电话。这个弯了一辈子腰的男人,终于对女儿说出了迟来的“对不起”。
他想把地权给桑禾。
桑禾拒绝了,却又迟疑。拥有一栋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天地间唯一能容下她的地方。
她排除万难,终于盖好了房子。然而,随着新房的尘埃落定,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也席卷了她。在人生的长途跋涉中,她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一步也迈不动了。
桑禾只放心不下女儿。
那天,她等在校门口,生平第一次以母亲的身份来接孩子放学。她要带桑榆去买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大到可以弥补前十一年逝去的生日。
然后她要告诉女儿,妈妈有苦衷,妈妈很爱你,只是妈妈太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