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总是要喝的。”
最后一日,剩余的经文不多,众女眷上午便抄写完毕。
午斋用罢,众女眷皆觉松了口气,各自回房收拾行装,只待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府。禅院中一时显得有些忙乱,仆妇们穿梭往来,打包箱笼,空气中弥漫着略显浮躁的气息。
黛玉和紫鹃在禅房内整理着几件简单的笔墨书籍和衣物,黛玉精神不济,只略略指点,大多由紫鹃动手。主仆二人都有些归心似箭,只盼着早些离开佛寺。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恭敬问安声,紧接着,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钏急匆匆地赶来,脸上带着紧张,声音都变了调:“林姑娘!快,快准备接驾!邢夫人、王夫人正陪着贵人在过来的路上了!是当今圣上的姐姐,端惠长公主殿下凤驾亲临!”
话音未落,已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仪态万方的中年美人缓步而来。邢夫人和王夫人一左一右略后半步陪着,皆是屏息凝神,态度恭谨至极。
来者正是端惠长公主。她身着沉香色暗云凤纹宫装,容颜保养得极好,眉宇间既有天家威仪,又蕴着一份历经世事的沉静。太子自幼丧母,几乎是这位皇姑母一手看顾长大,二人情分深厚,非同一般。
太子此番遭难,最心痛焦虑的,除却皇帝,便是这位长公主。如今太子转危为安,她亲至大慈恩寺还愿,听闻那献经的黛玉尚在寺中,且即将离去,便起了心思,要亲自来看一看。
王夫人此刻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忐忑。欣喜于长公主亲临,这是贾府天大的体面,忐忑于黛玉病弱,不知能否应对得当,生怕有一丝差错,反招祸患。她忙抢先一步,对怔在原地的黛玉道:“黛玉,还不快拜见长公主殿下!”
黛玉回过神来,在紫鹃的搀扶下,忙欲行大礼。长公主却已快走两步,亲手虚扶住她,目光柔和地看向黛玉。
只见黛玉虽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病弱的倦怠,却眉颦春山,眼润秋水,仿佛集了天地间的清韵于一身,竟不似凡尘俗品。
“好孩子,不必多礼,本宫吓着你了。”长公主语气放缓,带着自然的威严,却并无压迫感。
“本宫是特意来谢你的。太子苏醒后,曾提及病中昏昏沉沉,意识如坠深渊,在他将要沉沦之际,似有一股宁静之意支撑。慧明法师盛赞你的经文愿力非凡,陛下与本宫都认为,正是你的至诚之心感召天地,才让太子在最后关头抓住了那一线清明。太子能渡过此劫,你功不可没。”
黛玉垂首敛目,温声道:“殿下言重了,臣女万万不敢当。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得太医圣手施治,方得康复。臣女……只是尽己所能,诚心祷祝。”
长公主见黛玉情状真挚,虽被盛誉却毫不居功自傲,心中的疼爱之意又添了几分。
她轻轻颔首,柔声道:“好一个尽己所能。这诚心二字,最是难得。你的心意,太子记下来,本宫也记下了。”
长公主仔细打量黛玉,见她面色苍白,关切道:“我观你气色不佳,定是连日辛苦。回府后定要好生将养,莫再劳神了。日后若得空,可常来公主府,陪本宫说说话。”
王夫人连声代黛玉谢恩。长公主又温和地问了黛玉几句家常,诸如平日读什么书、身子如何调养等,黛玉皆一一作答。
片刻后,长公主才道:“好了,本宫也不多扰你歇息了。明日归途,一路平安。”
长公主凤驾远去,王夫人忙不迭地亲自送至院外,邢夫人却并未立刻跟着出去,她站在原地,暗自咋舌,觉得这林丫头运气未免太好。
“林丫头,”邢夫人伸出手,虚虚地拍了拍黛玉的手背,那动作有些生疏,显然平日并不常做,“长公主殿下真是慈爱,竟亲自来看你,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你呀,虽说身子弱了些,可这福气却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日后回了府里,可得好生保养,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
这番突如其来的关怀,让黛玉有些不适,她微微缩回手,低声应道:“谢大太太关怀,黛玉省得了。”
邢夫人离开后,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黛玉和紫鹃二人,以及地上尚未打包完的零星物品。
紫鹃直到此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可算是走了!”
她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姑娘,长公主殿下看着很是喜欢您呢!”
黛玉摇了摇头,由着紫鹃扶她到榻边坐下。
“什么喜欢不喜欢,左不过是因着太子殿下好转,他们心里高兴,又恰逢其会,想起我这抄经的人,过来看一眼罢了。难不成还真以为是我的经文起了多大作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那颗静静绽放的玉兰花树上。
“太子殿下能好起来,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这其间,我的经文究竟有无用处,早已不重要了。我只盼着明日安安稳稳回家去,清静几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