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精布,便是为你。”
看不到旧面,我却将这张新的面孔瞧了个一清二楚:她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低下头去笑了一番,笑时不忘将红润的小嘴用手帕给遮上了,其娇贵犹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我再不想听下去了,也再不想亲眼看到那美人的笑颜,更加不想看到熟悉的脸上绽开陌生的笑容,或是亲耳听到那熟悉的喉咙里发出陌生又刺耳的调笑声。
我怎么神魂颠倒地跑来的,就怎么神智不清地跑开的。
奋力迈着腿时,耳边有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我怔了好一阵,才明白是头上赫然插着的柳枝状银簪精巧的穗间相互碰撞的声音。
跑开时我奋力堵住耳朵,本盼着任何声音都不要再入耳了。可无论我如何乞求,耳畔始终有两个声音不依不饶的交织回响着。
第一个声音不算太远,就是钱娘子今日说的:“我只知道,上头的是一个姓梁的富商。”语气尖酸刻薄。
第二个却有些远了,还是十一年前阿鹿在我向他表明心意时对我说的:“公主不知我家住哪里,从前是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过。唯一知道的,恐怕就只有梁某的姓名与年龄了。既然不甚了解,又谈何喜欢呢?”语气冷静沉重。
阿鹿,你说得对。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太过莽撞也太过任性,平白无故便为你惹了这么一个事端。
如此看来,那水长东的毒效终于彻底过去了。
你找到了一个与你相称的贵族小姐,我当然……替你高兴。
可你为何……为何要为她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为何要为她关押许多平民百姓家的姑娘?
我还以为,凭着小机灵救了大家。却原来,一切便是因我而起么?
阿鹿若是当年没有中毒,本可以十年前就娶妻生子。那他自然犯不着再去遇见这位姑娘了。如若不遇见她,便不会为了讨她欢心而生出这么多是非来了……
今天到底还是没下雨。此时此刻,我却无比希望能有一场畅快的大雨。至少所有人都慌忙避雨之时,我也不至于显得这般狼狈了。
狂奔之下,除撕心裂肺之痛外,我还感到一点饥饿。
理智回笼之际,我突然有些后悔了,方才怎么没多吃点再追出来?或者沉迷于用饭,只顾着将这些日子的粮食补回来,压根没有拼命追出来,那该多好?
我没停下来,脚步却变得软绵绵的了。我又生出来一个新的后悔的想法。人生在世,到底该多说点好话,千万别动不动就诅咒自己。我悟出来了这么一个人生至理,可惜已经太晚了。
因为下一瞬,我就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下去了。
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从头到脚都极不舒服,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头狠狠压着我,就连喘气也费劲。
额头上汗珠还在淌着,周围却有一种莫名凉爽的感觉。
肚子里依旧空荡荡的,从中蔓延出一种难受的灼烧感来。
所有感官中,最让人痛苦的是干得发紧的嗓子。我此刻当真犹如像是沙漠里的鱼儿,下一瞬就会因为太过干枯而亡。
我艰难地支配着自己的嗓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始发出一阵哑得骇人的呼唤:“水,水……”
我竭力想撑开眼皮,却无论如何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一片混乱中,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该不会是瞎了吧?还是说,遇到“鬼压床”了?
突然间,我的后背上传来一股力道,像是被人给用力抬了起来。心头又是一阵慌乱: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难道是遇上了坏人?
思及此处,冷汗热汗一齐流了下来。
紧接着,喉头是一阵极为舒爽的感觉,犹如枯鱼回塘。
是水!我大喜未过,很快就乐极生悲了:终究是姿势不对,才饮了没两口我就被狠狠呛到了,不由自主地大声咳嗽起来。
也正是因此,原本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的我立时清醒过来,本来用于睁眼的力气现下全用来大咳了。
我感到有一双手在温柔地轻拍我的背,却暂时根本无暇理会。等半晌之后,算是彻底咳完了,才急急转过身去看身边那人究竟是谁。
这一抬眼,当真令我震惊万分--眼前的,不是前几日刚相逢的大舅,更不是什么趁火打劫的歹人。
正慈眉善目地微笑着看着我的,竟是我两月未见的阿娘!
再移目观察周身环境,更是意想不到:这三张小木榻,这四四方方的木桌,这敞亮的正对我的木榻的窗……这不正是我和阿娘以及师父在茶馆的屋子么?
小木床……不对、不对!小木床上怎么不见了被褥?木桌上怎么不见了铜镜?这屋子……怎么这般光秃秃的?我又怎么会在这儿?
我抓住阿娘的肩膀,惊慌失措地问她:“阿娘,阿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娘缓缓叹了口气,脸上表情顿时转喜为忧,话还没说竟先抹起泪来。
径自抽泣了一会儿,她寻了两个馒头来递于我吃。我狼吞虎咽的嚼着,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阿娘见状又叹了口气,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我听。
原来,大约我离开一个月之时,不仅我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胡大哥家里更是遭遇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