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中原军师手绘的图稿,夜以继日卯了大劲造出来的刀车,被羊马墙隔住,根本靠近不了关门。
云梯又无法搭上城墙。
再看血红的地上,横七竖八、重叠累积着的尸体。
往日忠诚的亲兵卫队,和自己视若儿子般倚重的浑艰,永不会在身侧出现。
锻休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怀疑过自己的人生。
大漠苦寒,贫瘠无所出,年复一年,他们驱赶着马匹和羊群,逐水草而居,逐温暖而居。为着这点温暖,他们四时迁徙。
劳累和贫穷不是最可怕的,暴风雪覆盖草场和牲畜的白灾才是,不按时序的气候动荡也是,寂静而绝望的瘟疫也是。
靠天吃饭,靠牲畜而活,为什么他们要活得这样难!为什么他们生了病就要拖着等死,为什么寒流剧烈地起伏绵延,要以他们和牲畜的尸体来平息?
再不济锻部还有铁,族人们靠打铁也可以换上一些物资,再往北的胡部、往西的娄奚部,他们有什么?
就像那个中原人说的:“你们也不想满身灰土、居无定所吧?中原的天子若真是四方之主,为什么不惠及你们?恐怕就连中原大地本身,也不过是看他心情的玩物罢了,不然为什么饱学的鸿儒说杀就杀了?修史的勋贵说灭门就灭门?你们看吧,文人处理完了该轮到谁?像中原这样富庶强大、积淀已久的地方,不先从内里坏了,外面的人,能有什么机会可言呢?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物必自腐,然后虫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现在不出手,你们还在等什么!”
如果那个中原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面前这些守关的官兵不应该是人人自危、各谋退路的吗?总不会是为了个昏君而慷慨赴死吧,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管为了什么,总得先活下去吧!
锻休狠声下令撤军。
这一战之后,唐奉瑜来寻梁恒,直夸他“神机妙算”,并说城防啊给养啊练兵啊这些,还由他和石普来安排,让梁恒专心战局,制定好战术战策,他和石普听凭调度云云。
梁恒和林嘉南再商议战况的时候,也把肖竞、梁恢、王玄挺和陈迎昭叫过来,大家群策群力,共同讨论,一旦方案成形,就一起去中军与唐奉瑜和石普共同敲定布署,也因此六个年轻人几乎形影不离,食宿都在都指挥所里。
隔了几日,锻休带兵再来。
由另一个中原人设计并督造了一种巨型战车,既可以充作掩体,又可以运兵,已经夜以继日造好两辆,后续还在筹措木材。
锻休心里着急,收粮时节已经到来,再不能破城的话,族人们不知又要饿死多少。连年的严寒,真是不给大漠上的人留活路啊!
锻休喊来新任命的副官呼那佗,让他挑选二十个精壮兵士去推掩体车,同时清理路面障碍。
掩体车宽大严密,箭楼上无从放箭,又未到滚木礌石的攻击范围,它也远不及攀墙登城的云梯高,所以明知道蕃部正在运兵,运过来既不能暴露,也无法攻城,不知道到底是要干什么。
梁恒和唐奉瑜就站在城楼上密切观察。
掩体车停下来。因为它是个前面、上面、左面、右面都封闭的大怪物,所以看不见里面人的动作,只看见它诡异地停止在那里。
站在梁恒身后的陈迎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飞奔下城楼,趴在地上,把侧耳贴紧地面,巡关的卫队马上停止走动。
很快,陈迎昭站起来,冲城楼上喊:“他们在挖地道!”
林嘉南马上向关门内调兵。
关内严阵以待。
梁恢离开箭楼,找到梁恒:“这样等,不如我们横向开挖,阻断他们,瓮中捉鳖。”
梁恒点头,旁边的唐奉瑜赞道:“好办法”,随后看向石普,石普马上跑下楼,安排守关兵士以关门内一点为中心,平行于城墙向两侧开挖。
双方在跟时间赛跑,关内投入大量人力,很快挖好一条长沟。
林嘉南指挥挖沟的兵士间隔跳进沟内设伏,不管对面从哪个方向出来,都是自投罗网。
严阵以待。
肖竞拽着王玄挺离开,不大一会儿,肖竞抱着一堆
稻草,王玄挺抱着一堆麦秸杆子,快速走回来。
林嘉南一看就笑了,赶紧让人接下来放到沟里,又让人取个水壶过来备着。
做好这一切,关内屏息,守株待兔。
片刻之后,动静传来,一大块儿土层破裂,有个甚是魁梧的人拄着铁锹钻出,正是呼那佗,本想立下头功不负锻休的提拔,结果一钻出来就被按住了。
接着钻出来的五六个人都被抓住了。
林嘉南示意把稻草麦秸搬过来,堵住洞口,亲自点火,梁恢拿起水壶,淋上点儿水,浓烟裹着火苗滚滚升腾而起。
王玄挺带头脱下上衣,向洞里扇风,旁边几个兵士纷纷效仿,很快传来洞里人们的呛咳呼喊声,渐渐变成了凄厉的哭号声。
呼那佗一眼就认出了梁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