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节,宫中照例设下盛宴。龙舟竞渡的喧嚣似乎还未远去,麟德殿内已是觥筹交错,丝竹盈耳。
沈璃随着赵珩入席,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绣金凤穿牡丹宫装,庄重华贵,浓烈的色彩衬得她肤白胜雪,却也掩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属于靖王妃的疏离与沉静。她与赵珩并肩而坐,姿态无可挑剔,却无半分交流,仿佛两个被强行绑在一起的陌生人。
赵珩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断有宗室子弟和官员前来敬酒寒暄。他应对自如,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目光偶尔会掠过身旁安静坐着的沈璃。
宴至中途,气氛愈加热烈。沈璃微微垂眸,盯着面前玉盏中清冽的酒液,只觉得周遭的喧嚣都隔着一层膜,模糊而遥远。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每一道看似善意的目光背后,都可能藏着探究与议论。
就在她神游天外之际,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位身着朱紫官袍的大臣联袂而至,向御座上的帝后行礼。沈璃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目光却在触及其中一道身影时,骤然凝固。
陆砚书。
他走在几位老臣稍后的位置,穿着一身深青色五品官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在满殿华服之中,显得格外清峻出尘。他似乎清瘦了些,侧脸的线条更加分明,眉眼间的沉静之下,仿佛蕴藏着更深邃的东西。
这是自那日揽月阁风波、她嫁入王府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胸口生疼。她几乎是仓惶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生怕泄露了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然而,那道目光,还是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陆砚书随着同僚入席,位置恰好在靖王府席位的斜对面。他依礼向赵珩和沈璃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对待一位普通的亲王与王妃。
可就在那短暂交汇的瞬间,沈璃分明感觉到,他那沉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有关切,有询问,还有一丝深埋的、与她同源的痛楚。
他也在看她。
这个认知让沈璃浑身一僵,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殿中正在表演的歌舞,努力做出专注欣赏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翩跹的舞姿在她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赵珩将沈璃瞬间的僵硬和失态尽收眼底,自然也看到了对面那个清隽的青色身影。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沉了下去,方才那点因夜半笛声而生出的微妙涟漪,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忽然侧过头,靠近沈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却又冰冷刺骨:“爱妃在看什么如此出神?莫非是故人重逢,心绪难平?”
沈璃猛地回过神,被他话语中的恶意刺得脸色一白。她转过头,对上赵珩那双充满了讥诮和审视的眸子,心头的悲伤瞬间被愤怒取代。
“王爷多心了。”她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妾身只是在欣赏歌舞。”
“是吗?”赵珩轻笑一声,目光却依旧冰冷,“那便好。记住你的身份,靖王妃。”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沈璃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殿中,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已是波涛汹涌。
这场端午宫宴,于她而言,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凌迟。而这场重逢,更是将那份求而不得的遗憾与痛苦,血淋淋地摊开在了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