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放下茶盏,目光锐利了几分:“求娶璃儿?”他打量着陆砚书,似乎在衡量他这话的分量,“陆学士可知,小女自幼被家中娇养,性子跳脱,怕是……”
“晚辈知晓。”陆砚书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沈弘的审视,“郡主天真烂漫,娇俏可爱,晚辈……心仪已久。”他说出“心仪已久”四字时,耳根微微泛红,但眼神依旧澄澈坚定。
“心仪?”沈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语气淡了下来,“陆学士少年英才,前程远大,老夫是知道的。只是,璃儿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她的婚事,关乎家族颜面,更关乎她一生的福祉。”他顿了顿,话语如同柔软的刀子,缓缓切入,“陆学士出身清寒,家中并无根基,如今虽身居翰林清贵,可这京城的水,深得很。你拿什么来保证,能给璃儿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又拿什么,来匹配我国公府的门楣?”
这话已是说得极重,几乎点明了他寒门出身与国公府门第之间的云泥之别。
陆砚书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面色依旧平静。他沉默片刻,方才沉声开口:“晚辈自知门第低微,不敢妄言匹配。唯有此心赤诚,愿以毕生之力,护郡主周全,许她一世喜乐。功名利禄,晚辈可凭双手去争;前程路上荆棘坎坷,晚辈愿一力承担,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沈弘心上。
沈弘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毫不退缩的年轻人,心中并非毫无触动。这份胆识和诚意,胜过无数只知倚仗家世的纨绔子弟。若他出身勋贵,哪怕只是个普通官宦之家,他或许都会认真考虑。
可是……没有若。
安国公府树大招风,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稳固家族地位的联姻,是一个能在他百年之后,依旧能庇护女儿、让她继续享受尊荣的强力亲家。而不是一个虽有潜力,却前路未卜、毫无根基的寒门新贵。
那潜在的巨大风险,他冒不起,也不敢拿女儿的一生去赌。
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那若有似无的杏花香,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良久,沈弘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陆学士的诚意,老夫感受到了。只是……小女年纪尚小,老夫与夫人还想多留她几年。至于婚事,暂且不作考虑。你的好意,我国公府心领了。”
话说得委婉,拒绝之意却已明了。
陆砚书眼底那簇自进门起便一直燃烧的、名为希望的火苗,骤然黯淡下去。他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深深的揖礼。
“晚辈……明白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打扰国公爷清静,晚辈告退。”
他转身,依旧挺直着脊梁,一步步走出书房,只是那青衫背影,在春日明媚的光线里,无端染上了一层落寞与孤寂。
沈弘看着他离去,摇了摇头。可惜了,是个好苗子,只是……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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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韵阁内,沈璃坐立难安。
她终于从母亲那里旁敲侧击,得知了陆砚书今日的来意——提亲!
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又是惊讶,又是羞涩,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他竟……竟心仪于她?是了,方才那一眼,他目光中的专注与平静之下,是否就藏着这般心思?
她忍不住跑到妆台前,对镜自照。镜中的少女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在意过自己的容貌。
“他……他会喜欢我这样吗?”她低声喃喃,脸上绯红一片。
然而,这份隐秘的欢喜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母亲来到她房中,委婉地告诉了她父亲的决定。
“为何?”沈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不甘,“父亲不是也赞他有才学吗?”
长公主看着女儿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心中不忍,却也只能温声劝道:“璃儿,陆学士才学是好的,可这家世……终究是差了些。你父亲也是为你的将来考虑。嫁入高门,方能保你一世尊荣安稳。那寒门之路,太过艰辛,你自小金尊玉贵,如何吃得了那样的苦?”
“我不怕吃苦!”沈璃脱口而出,眼圈微微泛红。她想起那双沉静的眼眸,那挺拔如竹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与委屈。
“傻孩子,有些苦,不是你不怕,就能不吃的。”长公主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此事已定,莫要再想了。京城好儿郎多的是,日后母亲定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更好的?沈璃伏在母亲肩头,泪水无声滑落。
在她心里,那惊鸿一瞥的身影,那敢于向国公府提亲的勇气,那清隽沉稳的气度,已然刻下印记。还有谁能比他更好?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窗边的。暮色四合,园中的杏花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朦胧而凄迷。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青衫身影,从游廊尽头缓缓走来,抬头,与她目光相撞。
那一瞥,成了她心中最绚烂,也最苦涩的惊鸿。
而此刻,安国公府门外,陆砚书驻足回望。朱门高户,庭院深深,将那抹娇俏的身影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紧抿着唇,眼底最后一丝光亮寂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执拗的决绝。
他握紧了袖中的手,转身,一步步融入京城华灯初上的夜色里。背影孤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尺规。
惊鸿一瞥,乱了她的心曲,也定了他此后无数个日夜,砥砺前行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