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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口莫辩（第1页）

沈璃是在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浑身依旧酸软无力，那霸道的药性并未完全散去，但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陆砚书那双震惊痛惜的眼眸——像一根冰刺，瞬间将她混沌的意识刺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揽月阁内室的软榻上，春桃正跪在榻边，眼睛红肿，见她醒来，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郡主，您醒了……”

外间，喧嚣与争执并未停歇。

“母妃！此事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与沈璃都中了迷情之药！”赵珩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他必须解释清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看着榻上那张苍白脆弱、昏迷不醒的脸，他心头莫名地烦躁，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若非他与柳如烟之间的牵扯，她或许不会被卷入这等龌龊事中。

“设计？陷害？”端贵妃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珩儿，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众目睽睽之下，你与安乐郡主衣衫不整，行为逾矩，这是多少双眼睛亲眼所见！难道这满园子的人，都是来陷害你们的不成？”

“是啊，王爷，”柳如烟娇柔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担忧，“妾身知道您或许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可……可这也太……郡主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让她日后如何自处啊？”她这话，看似在为沈璃考虑，实则句句都在坐实两人的“私情”，将赵珩的解释打成“情难自禁”的狡辩。

“你给本王闭嘴！”赵珩厉声呵斥，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柳如烟，吓得她脸色一白，泫然欲泣地躲到端贵妃身后。

“珩儿！”端贵妃护住柳如烟，对赵珩怒目而视，“你冲如烟发什么火？自己做下此等丑事，还想推卸责任吗？那熏香本宫已让人查过，不过是寻常的安神香，何来迷情之药？莫非你还要攀诬是本宫设计你不成！”

安神香？赵珩心头一沉，知道对方既然布局，必然已将证据销毁或替换，他此刻空口白牙，根本无人会信。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纵横京城，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贵妃娘娘明鉴，”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带着压抑的沉痛，是闻讯匆匆赶来的安国公沈弘。他脸色铁青，看了一眼内室方向，强忍着怒火，对着端贵妃躬身道，“小女自幼知书达理，断不会行此……此不知廉耻之事。此事蹊跷甚多，还望娘娘详查，还小女一个清白！”

“安国公，”端贵妃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施压般的无奈，“本宫知你爱女心切。可今日之事，发生在宫中，本宫与这许多夫人、小姐皆是见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璃儿的名节……已然是毁了。”她重重叹了口气，仿佛无比痛心，“如今之计，并非纠结于是非曲直，而是要想办法，如何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保全皇家与国公府的颜面，也给璃儿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沈弘心中一凛，有种不祥的预感。

端贵妃目光扫过脸色阴沉的赵珩，又瞥向内室，声音清晰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为了两家颜面，也为了璃儿的终身，不如……就此成就一段姻缘。本宫会向皇上请旨，为珩儿与璃儿赐婚。”

“什么？！”

“不可！”

两声反对同时响起。一声来自沈弘，他断不能接受女儿以此种方式，嫁给一个她并不心仪，甚至素有嫌隙的男子。另一声，则来自挣扎着从内室走出来的沈璃。

沈璃在春桃的搀扶下，强撑着走到外间。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杏眼，燃烧着屈辱和倔强的火焰。她推开春桃的手，对着端贵妃，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贵妃娘娘，臣女与靖王殿下清清白白，绝无苟且！此事乃有人恶意构陷，臣女宁死，也绝不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会因此嫁入靖王府！”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目光扫过在场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看好戏的面孔，最后落在赵珩身上，那眼神冰冷陌生，充满了厌恶与疏离。

赵珩被她这眼神刺得一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眼底那抹深切的绝望与破碎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她恨他。若非与他牵扯不清，她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璃儿！休得胡言！”端贵妃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事实俱在，岂容你抵赖？本宫此举，已是顾全你的名节，给你最好的出路！难道你想让此事传扬出去，让你父母蒙羞，让安国公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吗？让你自己，余生都活在指指点点之中，无人敢娶？”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沈璃的心上。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家族的颜面，不顾父母为她忧心。她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沈弘上前一步扶住女儿，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心中痛极。他如何不知端贵妃这是以势压人，逼他们就范？可眼下这情形，众口一词，证据“确凿”，若强硬反对，只怕女儿的名声真的就彻底毁了，日后……他不敢想下去。

“贵妃娘娘，”沈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此事……可否容臣与内子，以及小女，回去商议……”

“还有什么可商议的！”端贵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难道安国公觉得，我皇家子弟，还配不上你的女儿吗？还是觉得，除了嫁入靖王府，璃儿还有更好的选择？”她目光锐利，步步紧逼，“今日之事，必须有个了断！本宫这就去面见皇上，陈明利害，请陛下圣裁！”

说完，端贵妃不再给他们任何反驳的机会，拂袖转身，在一众宫人嬷嬷的簇拥下，径直离去。柳如烟得意地瞥了沈璃一眼，连忙跟上。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也纷纷寻借口散去，只是那投向沈璃和赵珩的目光，充满了各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转瞬之间，热闹的揽月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安国公父女、春桃，以及脸色铁青、孤立在那里的赵珩。

沈璃推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走到赵珩面前。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灵动与怒气，只剩下死水般的冰冷与绝望。

“赵珩，”她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的风，“现在，你满意了吗？”

说完，她不再看他任何反应，转身，对沈弘轻声道：“爹爹，我们回家吧。”

那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赵珩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怒吼，想解释，想抓住那个身影问个明白，可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迷情香的甜腻气息，混合着屈辱、阴谋和无法言说的愤怒，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百口莫辩。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这四个字。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沈璃，都被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漩涡之中。而那个远远驻足、目睹了一切后默然离开的青衫身影，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赵珩闭上眼，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缓缓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