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赵珩想想还是回了卧室。
沈璃没有睡。龙凤喜烛彻夜燃烧,流下的烛泪在精铜烛台上堆叠,如同凝固的叹息。沈璃和衣躺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拔步床上,身下是象征吉祥如意的百子千孙被,触手冰凉丝滑,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她知道赵珩回来了,但是不想管他。她与赵珩之间似乎有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赵珩背对着她,不久,呼吸平稳,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两人自被“捉奸”、被迫成婚以来,第一次在如此私密、安静的空间里独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粘稠的尴尬与对峙。
沈璃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又是那日混乱中,陆砚书远远投来的那一眼。
“咳。”旁边的赵珩忽然动了一下,打破了死寂。他依旧没有转身,声音带着夜色的沙哑,冷飕飕地传来:“收起你那副委屈样子。这门婚事,难道委屈的不是本王?”
沈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反诘硬生生咽了回去。争辩毫无意义,从他认定是她与人合谋设计他开始,任何言语都是苍白。她只是翻了个身,同样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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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未亮,王府的下人便已在门外轻声等候。春桃领着几个丫鬟进来伺候梳洗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郡主和王爷各自占据大床一边,中间界限分明,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春桃心里一酸,却不敢多言,只是更加细心地为沈璃梳妆。今日要进宫谢恩,并向赵珩的生母端贵妃敬茶,仪容半点马虎不得。
沈璃坐在镜前,任由春桃为她戴上沉重的珠冠,穿上亲王妃繁复的朝服。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精致,却被这过于庄重的服饰压去了几分往日的灵动,平添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沉郁。
赵珩也已穿戴整齐,一身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他瞥了一眼盛装的沈璃,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连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惊艳,随即又被惯有的嘲讽取代。
“走吧,靖王妃。”他语气疏离,“别让母妃久等。”
马车驶向宫城的路上,两人并肩而坐,却无半句交流。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如同此刻两人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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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贵妃所居的永寿宫,殿宇恢弘,陈设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端贵妃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鸾纹宝座上,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点翠凤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痕迹,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锐利如刀,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并未立刻叫起跪地行礼的儿子与新妇,而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沈璃身上,带着审视与挑剔。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静得能听到烛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沈璃保持着跪姿,脊背挺得笔直,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头顶珠冠的重量压得她脖颈酸疼。她知道,这是下马威。
赵珩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良久,端贵妃才仿佛刚注意到他们一般,淡淡道:“起来吧。”
“谢母妃。”两人齐声道,这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
敬茶仪式开始。沈璃从宫女手中接过描金凤纹茶盏,双手捧起,垂眸,恭敬地奉至端贵妃面前:“母妃请用茶。”
端贵妃并未立刻去接,她的目光落在沈璃那双白皙纤巧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璃儿,如今你既已嫁入皇家,成了珩儿的正妃,往日那些在安国公府娇养出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皇家媳妇,首重德行,恪守妇道,安分守己,方是立身之本。”
她刻意在“德行”和“妇道”上加重了语气,如同两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沈璃那桩不体面的“丑闻”。
沈璃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依旧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端贵妃这才伸出戴着玳瑁护甲的手,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放到一旁。随即,她身旁的女官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成色普通的玉镯。
“这便算是本宫的见面礼吧。”端贵妃语气淡漠,“望你日后谨言慎行,莫要再行差踏错,辱没了皇家颜面,也……莫要辜负了珩儿对你的一片回护之心。”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赵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