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选定在五月十六,据说是端贵妃亲自在钦天监提供的几个日子里,千挑万选出来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天还未亮,安国公府便灯火通明,仆从们穿梭不息,却个个敛声屏气,不敢有丝毫喜庆的喧哗。府门外,绵延数里的红妆嫁奁早已准备就绪,从御赐的玉如意、东珠头面,到田产地契、古董玩器,再到日常用的拔步床、妆奁箱笼,一应俱全,极尽奢华,彰显着安国公府的底蕴与皇家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真正的十里红妆,引得无数百姓早早围在街道两旁,翘首以盼,议论声中夹杂着对财富的惊叹,却也少不了对那桩“风流韵事”的窃窃私语。
璃韵阁内,沈璃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宫中派来的嬷嬷和丫鬟们摆布。沐浴,熏香,开脸,上妆……一道道繁琐的程序,她闭着眼,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大红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金线绣出的凤凰展翅欲飞,华美至极,却也沉重无比,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的赤金凤冠戴上头顶的瞬间,那冰冷的重量让她脖颈一沉,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镜中的新娘,眉目如画,唇点朱丹,在浓重妆容的掩盖下,苍白被尽数遮掩,只余下一种近乎妖异的艳丽。很美,却美得没有一丝生气,像一尊精心妆点后即将被献祭的瓷娃娃。
长公主在一旁看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拿着帕子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来。沈弘站在门外,背对着房门,身形僵硬,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岁。
“郡主,吉时已到,该出门了。”喜嬷嬷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喜庆。
沈璃缓缓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她拿起放在妆台上的那支素银青玉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脏。
她没有再看父母一眼,怕自己会崩溃,会不顾一切地反抗。盖头落下,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红。她在喜嬷嬷和春桃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璃韵阁,走出安国公府。
鞭炮震天响,锣鼓喧闹,欢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被人背着,送上那架十六人抬的、极致奢华的金丝楠木花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被放大,却又仿佛离她很远。沈璃静静地坐在轿中,听着轿外属于自己的盛大婚礼,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透过轿帘的缝隙,看着街道两旁涌动的人群,看着那些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心中一片麻木。
花轿绕着内城走了整整一圈,向全京城宣告着这场皇家的“恩典”与“喜庆”,最终,停在了靖王府气派非凡的大门前。
轿帘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骨节分明,带着养尊处优的优越感。是赵珩。
他同样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容貌俊朗,可那眉眼间却不见半分新郎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阴郁和冰冷。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机械地伸出手,完成这个必要的仪式。
沈璃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指尖冰凉。他的手也很冷,两人接触的瞬间,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迅速分开,仿佛碰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跨火盆,射箭,拜堂……在司仪高昂的唱喏声中,在满堂宾客或真或假的恭贺声中,他们如同两个被操控的傀儡,完成着一项项仪式。
沈璃盖着头盖,看不到高堂上端贵妃满意的笑容,也看不到宾客席间柳如烟那嫉恨交加的眼神,更看不到角落处,某个身着常服、默默前来、在拜堂礼成时悄然转身离去的青衫身影。
她只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在那一片喧嚣的喜庆中,清晰无比。
婚礼盛大,红妆十里,羡煞旁人。
可这满堂的喜红,落在沈璃眼中,却冰冷刺骨,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这不过是一场做给世人看的戏,一场用她的终身幸福和尊严,换来的、华丽而冰冷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