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窗户没关严,晚风裹着窗外梧桐叶的清香钻进来,拂过画架上空白的油画布。
他先拧开几管颜料,钛白挤在调色盘中央,旁边依次是钴蓝、赭石,还有一小点胭脂红——像极了潘夏槃的颜色,也像书市上脸颊残留的灼热感。
他用松节油稀释颜料,画笔蘸取钴蓝,先在画布上勾勒出礼堂的轮廓,线条比速写时沉稳许多,却故意留了几处不规整的弧度,像李郁棠舞蹈时裙摆晃动的残影。
接着调了浅灰,铺陈出舞台的光影,暗部掺了点赭石,让空旷的空间多了几分暖意,不像暗房里那样冰冷。
最费心思的是画“茧”的意象,他没有用写实的丝线,而是用胭脂红与钛白调和出淡粉,以刮刀轻轻刮抹在画布中央,叠上一层又一层,既像缠绕的茧,又像少年心头纷乱的情绪。
画笔在画布上移动,颜料的厚重感透过指尖传来,比速写的线条更能承载情绪——灰调是他的迷茫,钴蓝是李郁棠的疏离,胭脂红是潘夏槃的热烈,还有藏在暗部的赭石,是聂清柰无声的温柔。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画布上的《茧》终于有了模样,不是舞台上的具象,而是掺了所有人影子的、属于他的“茧”。
周一,楚易观带着那张精心包裹好的《茧》的素描,来到了学生会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
李郁棠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种冷静、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推门进去。她正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她半边脸颊。
她没有抬头,只是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仿佛与周末书市那个短暂失态的李郁棠判若两人。
“会长,”楚易观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要的画。”
李郁棠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上,又缓缓移到他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
她既没有提及书市上那个吻,也没有询问他当时的窘迫,只是公事公办地伸出了手。
“谢谢。”
楚易观将画递过去。她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放在了一边,目光重新回到文件上。
“如果没别的事……”她下了逐客令。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憋闷感涌上楚易观心头。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关于那幅画,关于舞蹈,甚至关于书市上的一切。但她没有。她用一种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冷漠,将他隔绝在外。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李郁棠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有时候,记录本身,就是一种介入。”
楚易观动作一顿,猛地回头。
李郁棠依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你记录了《茧》,见证了那个‘隐秘’的瞬间。”她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么,你就必须承担这份‘见证’所带来的后果。观察者,从来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说完,她不再言语,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觉。
楚易观站在原地,看着她疏离的侧影,心中巨震。她是在指责他?还是在提醒他?或者,仅仅是在陈述一个她深信不疑的法则?
他默默地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合上的轻响,像是一个阶段的终结。
走廊空无一人。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吁出一口气。
李郁棠说得对。从他拿起相机和画笔,主动或被动地记录下她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旁观者了。他介入了她们的生活,也必然要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情感漩涡与因果纠缠。
潘夏槃的吻,是这后果中最猛烈、最直接的一重。
而他现在,必须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