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石镇,像是被谁兜头泼了一盆洗笔水,天色灰蒙蒙的,地上泥泞未干,空气里浮着一股土腥混着青草的涩味。月牙河湾那处小院,此刻更是狼狈得像被十八路土匪轮流劫过——屋顶塌了半边,墙倒了半截,院里的老槐树半枯半荣,菜地里的茄子黄瓜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同时开花结果又腐烂,仿佛在无声控诉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家庭矛盾”。
阮映雪抱着还在昏睡的安安,坐在唯一还算干燥的堂屋门槛上,望着这满目疮痍,心情比那锅被吹干了水分的米饭还要硬邦邦。
她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粗布裙,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还蹭着几道泥印子,活脱脱一副灾民逃难现场。可偏偏,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两簇小火苗,一半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另一半是“老娘跟你们拼了”的垂死挣扎。
“崽啊……”她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安安冰凉的小额头,声音沙哑,“咱娘俩这运气,是不是可以去买张仙界彩票了?头奖那种。”
安安自然无法回答,小脸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睡得无知无觉。只有那微微起伏的小胸脯,证明他还好好地活着。
阮映雪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思考现实问题——修房子要钱,请工匠要钱,买材料要钱……而她,一个兢兢业业伪装凡人的前仙界社畜,目前最缺的就是钱。难道要去镇上摆摊卖“阮氏仙气润肤膏”?或者重操旧业,给人修复古董(前提是这凡间有带仙气的古董)?
她正脑子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忽觉周遭一静。
不是那种风雨过后的宁静,而是一种……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的凝滞感。院外原本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消失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也没有了。甚至连远处月牙河的流淌声,都听不见了。
一种比昨夜云聿仙君降临更甚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缓缓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淹没了这方小小的天地。
阮映雪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体起立致敬。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然后,她看见了。
院门那倒塌了一半的缺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已存在。穿着一身极其简单的素白长袍,衣料看不出是何材质,非丝非麻,却流淌着一种比月华更清冷、比星辉更内敛的光泽。墨色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发梢却无风自动,轻轻拂动着,带起细微的、如同星屑般的光点。
他的面容……阮映雪发现自己竟无法用言语去准确描述。并非看不清,而是那容颜超越了皮相之美,更近乎一种“道”的显化。眉眼清寂如远山积雪,鼻梁挺直如同山脊线,唇色极淡,抿成一条淡漠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眸色是比安安的紫眸更深邃、更古老的幽紫色,里面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生灭,却又空茫得映不出任何外物。
他就那样站着,周身没有任何仙光瑞霭,也没有迫人的威压,却让阮映雪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萤火之于皓月”,什么叫“尘埃之于宇宙”。
所有的声音,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都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了。
所有的色彩,在他周身那清冷光晕的对比下,都显得黯淡而俗气。
阮映雪的心脏,在停滞了一拍后,开始以一种濒临碎裂的频率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玄……玄昀上神!
他不是在九天之上隔着虚空看一眼就算了吗?!不是派个手下过来走个过场就行了吗?!怎么……怎么还亲自下场了?!这不符合大佬的逼格啊!说好的高冷神秘、足不出户呢?!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喂!
阮映雪内心疯狂刷着弹幕,身体却诚实得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传说中的上神,目光极其平淡地扫过这破败的小院。
他的视线掠过倒塌的院墙,掠过秃了一半的屋顶,掠过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掠过菜地里那场诡异的植物生命加速默剧……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不,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怀中昏睡的安安身上。
那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探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略微有些损坏的所有物。
阮映雪被他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怀里的安安抱得更紧,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可能挡住他,尽管她知道这举动在对方眼里可能幼稚得可笑。
玄昀的目光在安安身上停留了约莫三息——阮映雪觉得仿佛有三个世纪那么长——然后,终于缓缓上移,落在了她脸上。
四目相对。
阮映雪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窟,连灵魂都要被冻僵了。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符合“隐世寡妇”人设的、惊慌失措又强自镇定的表情,可惜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后只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
“这、这位……仙、仙长……”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明显的哭腔,“不、不知仙长驾临……寒、寒舍……有、有何指教?”
玄昀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紫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惊恐、却又强撑着护崽的滑稽模样。
就在阮映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的压力碾碎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清泠泠的,如同玉石相击,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却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她的心尖上。
“他,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