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中文网

第六十四回（第1页）

极致的痛苦如同无边的潮水，反复冲刷着顾清淮早已残破不堪的意识。也将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翻搅上来。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洞，看到他痛极哀求她推腹固胎，看到她那双看似沉静却最终将他推向更深渊的眼，看到她决绝离去，将他独自扔给未知命运的冷酷背影……

哀求，他竟还曾那般卑微地哀求过她……

而结果呢？换来的是更深的囚禁与此刻这濒死的绝望。

不能再求她了。绝不能。

在他被她残忍抛弃，弃如敝履之后，如今，他又落到了她手里，比之前更加不堪，更加狼狈。难道还要再次摇尾乞怜，将最后一点尊严也双手奉上，任她践踏，然后再一次被她毫不犹豫地抛弃吗？

残存的自尊与那被抛弃的痛楚如同最后的壁垒，将他死死困住。即便感知到腹中那孩子的动静越来越微弱，即便那撕扯的剧痛似乎永无止境，他也只是死死咬着早已破烂不堪的唇，将所有的呻吟与哀求尽数咽回肚里，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盛满恨意与绝望的眼睛，死死瞪着陆参商。

陆参商的手腕仍被他死死攥着，那力道大得惊人，却已是强弩之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感受到他身体逐渐变冷，感受到那腹中胎儿越发微弱的挣扎。

她看着他灰败的脸色，看着他涣散瞳孔中那点执拗的，宁死也不肯再向她示弱的疯狂光芒，再看着他身下那摊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心中的焦急与恐慌也达到了顶点。

不能再等了！

“顾清淮！你以为你现在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很英勇吗！”她猛地俯下身，逼近他的脸，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一字一句，砸向他混沌的神智，“你看看你身下流的血，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半个时辰？一刻钟？你如今这般寻死觅活，不肯让人碰，”

她刻意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刺向他最痛之处，“是不是干脆就想把这来之不易，你辛苦隐瞒，好不容易才保到今日的孩子，活活憋死在你肚子里，让他给你陪葬？！”

“你闭嘴！”顾清淮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恐慌，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爆发出骇人的厉色，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你……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陆参商毫不退让，语气愈发不容置疑，“看看这满地的血，你再感觉感觉你肚子里那个！他还有力气动吗？！顾清淮，你恨我，怨我，想杀我，都随你！可这孩子有什么错？！他是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是你宁可忍受所有屈辱也要留下的！现在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你不是最看重这太子之位，最恨别人轻贱你吗？若今日你与这孩子一同死在这里，死得如此不堪，你以为史书会如何写你？后世会如何议论你？一个与人私通，珠胎暗结，最终难产而亡的荒唐太子？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顾清淮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因为恐惧，因为被她话语中那血淋淋的可能彻底击溃。

“不……不是……”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无意识地摇着头，眼神混乱不堪，那死死攥着陆参商手腕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道，“我没有……想他死……”

他怎么会想这孩子死？这是他唯一的骨血，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绊，是他即便受尽屈辱也想要护住的存在……

陆参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松动，立刻趁热打铁，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不想这样，就松手，让我帮你！顾清淮，现在能救你，能救这孩子的人，只有我！你还要倔强到什么时候？！真要等到一切无可挽回吗？！”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顾清淮心中那堵摇摇欲坠的壁垒。

无可挽回……

孩子，会死？

他辛苦怀胎九月，吃了那么多苦头，几乎赔上性命才保下的孩子，会因为他此刻可笑的自尊而死？

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紧攥着陆参商的的手指，一根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紧绷的身体，也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彻底瘫软下去。

一滴混着血与汗的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

他喉咙里溢出破碎的，近乎哭泣的哽咽：“救他……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声音微弱，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哀求。

最后一点强撑的骄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陆参商手腕一松，顾不上那清晰的指痕与疼痛，立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摒除脑海。她重新凝神，指尖再次探入那生死之门。

这一次，没有了阻碍。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分辨着那卡住的胎位，试图为他调整出一个能顺利娩出的姿势。汗水浸透了陆参商的鬓发，她的脸色也因紧张和费力而苍白，全神贯注。这是一场与阎王的争夺战，赌注是两条性命，时间紧迫，每一息都关乎生死。

顾清淮仰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泪水混着汗水血水不断滑落。他不再挣扎，不再抗拒，只是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喃喃着：“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仿佛那已是他濒临熄灭的生命中，唯一的执念。

陆参商屏住呼吸，指尖感受到那异常的位置，心中飞速计算着手法与力道。成败，在此一举。